玉楼春

    瞰云峰下,方多病跟护院辛绝掰扯了半天,辛绝仍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又左等右等不见李莲花过来,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先回房,明日再去质问玉楼春。

    回到房间还得面对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姑娘,加之误用了对方用过的茶杯,方多病头更痛了。正在那琢磨等回去后要不要将此事如实告知苏小慵,晚上他是该睡外间还是干脆出去呢,这也没个证人可以证明啊。

    思绪飘飞到九霄云外,只听清儿喊了他的名字。

    “方多病,你说实话,你闯荡江湖是不是怕了谁,想躲着她?”

    “啊?我可没怕过谁。”

    清儿观察着他的反应,意味深长道:“没准儿你就是怕了,还是个女人。”

    “女人?”方多病顿了顿,“倒是有三、四、五个吧。”

    “三四五个?!你很忙啊!”清儿瞳孔一震,难以置信。

    方多病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随后掰着手指数道:“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小姨,这两个女人确实凶得很。还有小师,她不凶,但对除了李莲花以外的人都很冷漠,刀姐就比她好相处多了。希望我有朝一日剑术大成,能跟她俩比上一场……”

    清儿见他一脸神往,明白这几个都跟他没什么感情牵扯,心下稍安,未等催促那“第五个”,少年嘴角笑意更深,眉目间倾泻而出的情意似乎能称之为温柔。

    若非喜欢的人,怎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少年搓了搓发烫的耳朵,只觉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是何缘故:“不跟你说了,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我去外头……”

    一句话还没说完,方多病眼前一黑趴在桌上,清儿戳了戳他,没反应。

    “算了算了,本公主也不是非你不可。”抛却心里那点微末的不是滋味,朝不省人事的少年做了个鬼脸,“难得今晚没人看着,我自己逃了便是。”

    各处厢房内都备着方便宾客换洗的衣物,清儿换上勉强合身的男装,趁夜溜走。

    夜风寒凉,清儿紧了紧披风,经过金玉楼时却撞见一个黑衣身影,一手抱剑步履匆匆,她躲闪不及,被对方揽腰转了一圈才稳住身形。

    来人几乎与她一般高,头顶随意用玉簪竖着马尾,力气倒是极大,扶她站稳后松手,也没有交谈的意思,抬头朝那高高耸立的摘星台望去。

    随即越下台阶,飞奔离去,转眼隐入夜色不知所踪。

    ……

    “……赤龙从前习过武,让她带头,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足有千斤重的转盘在数十位姑娘的努力下,总算有一丝松动,西妃面上一喜,准备继续喊号,一声清雅冷淡的话音打断她的话。

    “要我帮忙吗?”

    众人大骇,皆朝声源方向看去,有胆小的女子慌忙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最里侧赤龙心头一跳,攥紧袖摆眸光躲闪。

    倒是西妃见那姑娘劲装打扮,神色漠然,却不含任何敌意,这才硬着头皮站出来:“你不是今日来女宅的客人,还是女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师环抱着剑,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是谁不重要。我要上去找玉楼春问点事,我们可以合作。”

    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她。

    小师不想同她们废话,大步上前挪动转盘,神态竟是比辛绝操作时还要轻松许多。瞰云峰顶坐藤篮晃晃悠悠下落,很快降到底部。

    她回头,声音没什么温度:“送我上下往返,作为交换,你们要做的事,我也可以帮忙。”

    “我们不需要姑娘帮忙……你……姑娘找玉楼春何事?”西妃有些警惕地问。

    “他擅自动我的剑,我很不高兴。”许是意识到自己太冷淡,她们无法信任她,小师软下语气,说出的话却不亚于平地惊雷,“你们要杀玉楼春?”

    西妃与赤龙对望一眼,成败在此一举,她们不能再等了,不能让这来路不明的姑娘坏了计划。赤龙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骨哨,眼中泪光闪烁,骨哨举至唇边,迟迟难以入口。

    小师睨了眼赤龙另一手的袖口,眉间添了几分不耐,她想回去找李莲花了,跟别人打交道可真烦。

    “蛇再快也快不过我的剑,别浪费了。你们想放蛇毒死玉楼春,倒是个好方法,但你们可有想过杀掉他之后会如何?”姑娘面容稚嫩,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此刻却一板一眼,颇为严肃老成,“有李莲花和方多病在,总会查到你们头上,杀掉一个恶人,赔上自己的后半生,不值得。”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

    “是啊,我已经被拐来这里五年了,我想给我家人去一封信都不能够。每日战战兢兢,就怕什么时候银子扣完了,我也撑不下去了……”

    “哪还有后半生,进了女宅,我们与青楼妓女有何不同,就算回去也会被人看不起的!”

    “只有杀了玉楼春,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啜泣声此起彼伏,小师安静地听她们倾诉,期间不置一词,等她们平复下来,冷清清的表情添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用他一条烂命来偿还,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

    瞰云峰顶,玉楼春寝宅。

    照旧沐浴更衣,点燃安神檀香,玉楼春自书架上取了本古籍,随意翻开一页,又翻过一页,再斟上一杯助眠茶,分外修身养性。

    若没有突兀的敲门声,这应当是个一如往常平静祥和的夜晚。

    “辛绝?不听命令私自上来,可是出了什么急事?”玉楼春起身,语速悠悠,手却从书案下方摸出一把匕首,对准外头若隐若现的光影,运功掷出。

    匕首破开门上雕花窗棂,一声闷响,锋刃没入廊柱。梨花木门支撑不住这饱含杀意的气流,轰然倒下。

    门外黑衣女子抱着剑,气定神闲心如止水,似乎方才只有清风拂过,激不起丝毫波澜。

    玉楼春审视的目光将其打量一番,视线最后落在她怀里用软布包裹的剑上,眸中迸发出一丝惊喜:“我原本只当那是胡言乱语,世上果真有这般离奇之事。姑娘与这剑,是什么关系啊?”

    不先质问她是谁,关注点倒是奇特。

    “你觉得我和剑是什么关系?”她迈开步子,鞋底踏上倒塌的木门发出吱嘎声响。

    玉楼春仍然紧盯着她,像在看那些堆满库房的奇珍异宝,不不不,这一件可谓是旷古未有、天下无双。

    “相辅相成,如影随形?”

    姑娘眉尾微挑,并未否认,这人给她的感觉跟那时百川院地道见的假和尚没什么两样,非要说不同嘛,那个武功太差,这个应该很抗揍。

    回到李莲花身边至今唯有和笛飞声打的那场足够尽兴,对其他废物总得顾忌不能打残打死咯,一点儿也不过瘾。

    李莲花说了,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留有遗憾。

    她左手持剑微抬,右手覆上少师剑柄,五指收拢,不消用力,宝剑出鞘。

    “我能问一下,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吗?”

    纵然利剑握于掌中,软绵绵的话音也叫人生不出半点恐惧。

    “告诉你也无妨,是一字诗李一辅。至于他是如何知晓的,就不得而知了。”玉楼春笑语玩味,“小丫头,某无意与你结怨,何必刀剑相向,再说,光凭一把剑,是杀不了我的。”

    “杀人要负责任的,我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帮个忙而已。”她持着长剑,动作极稳,光润的剑身泠泠映着某个角落跳动的烛火,竟是一直映着那一处,不偏不倚,分毫不差,“听说玉骨功是可以媲美金钟罩的硬功,我还没见识过。任何招式功法都有破绽,你也不例外。”

    玉楼春儒雅一笑:“嗯,这倒是。那你的破绽又是什么呢?”

    曾经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会有破绽吗?

    那属于李相夷的专斩宵小的少师剑呢?

    “我的?你没机会发现我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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