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绵密的水汽中，李闻青走进森林。
触目而及，苍翠欲滴，白雾弥漫，他低头看去，一身暗红睡衣被水汽打湿，犹如他穿上一身鲜血。他不受控地往前走去，转过漆黑湿润的树干，看见中空树干中，缩着只雪白的兔子。
那兔子浑身雪白，毛发蓬软，一双绣眼紧闭，躺在树叶堆成的小窝里，肚皮随着呼吸声起伏。
李闻青眼前一花，小兔子成了人形，漆黑长发垂到腰际。
是你。
下一秒，眼睛一眨，兔儿精不见了。
李闻青从梦中惊醒，抱住身侧之人，抚摸她的脊背，浸入一片湿润绵软之中，细细的叫声响起，沈多情被闹醒了。
她喊道：“哥哥，你怎么不睡觉，光折腾人……”
“我做了个梦。”李闻青亲吻她细腻的颈肩皮肤，留下湿润红痕，一双眼睛暗绿，他急切得让沈多情不适应地疼痛。
沈多情哼唧两声，李闻青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放缓了节奏，抱着她，大手从脖子揉到腿。
“什么梦？”
“我梦见你不见了，从森林之中。”
“我们现在在云津，这里没有森林……”沈多情断断续续地说：“只有，高楼大厦……”
“可能是你从我的眼睛里面消失不见了。”李闻青亲吻沈多情的嘴唇，唇齿交接，床单皱了平，平了皱。
沈多情抬眼看去，在他深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很白，瞳孔漆黑，湿润的红色犹如雨水一般敲打她的身体。
她确实像一只兔子，多年以前，从这双森林一般的眼睛里面逃逸，被逮住之后，困于心房，再未离去。
——
四年前。
沈多情洗完澡，打开透气的窗户，看见外面飘起来了雨点。
又下雨了。
她出神地望着漆黑的树林，氤氲的白汽，感觉整个人都湿润了，虽说住在这里上下学要四十分钟，但原始森林的美总是如此轻易的打动人心。
她欣赏了片刻，穿着睡衣拉开了自己的房门，开放式的客厅拦不住声音，优雅的小提琴协奏曲像是极细极柔的丝绸。
穿着青色睡衣的沈多情悄悄往下看去。
穿着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伸手揽着身侧女人的细若蒲柳的腰，同他人短暂寒暄，女人笑容妩媚，肩头的金粉同她的眼妆交相辉映，这样一对对或分开或聚合的伴侣站在李家的一楼二楼，仿佛一出纸醉金迷的戏。
今日是李家少爷的生日宴，生日年年过，宴会年年办，自从李少爷成年，排场是越来越大了，恨得不邀请此国所有有头有脸的华人。
沈多情拉上厚重窗帘，从左手边的楼梯悄悄往下走，她饿了，并且，夫人答应给她买只绣眼小兔子，据阿姨说，已经在宠物市场买到了。
顺着铺着红地毯的楼梯往下走，沈多情的棉拖鞋和两件式睡衣和周围的古典油画，红色帷幕显得格格不入，她有自知之明，很少出房间，自幼，她便是乖巧的人。
因为她乖顺，买只兔子的请求很快就被同意了。
绣眼侏儒兔，画着黑眼线的小乖仔，希望他的性格和他的长相一样美好，沈多情这样想着，走入了最后一截楼梯。
“……”
她有些震惊地瞪大眼睛，半晌手足无措地往旁边稍了几步，坐在了上一截楼梯上。
楼下，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正揽着金发美人接吻，沈多情看见了美人沉醉的表情，觉得她好像一朵逐渐开放的睡莲，在男人怀中微微颤动。
背对着他的男人肩宽腿长，背影惊人的标致，天生的基因，后天的锻炼让他光是一个后脑勺就让沈多情认出来了他是谁。
李闻青，本次宴会的主角。
沈多情出神地探出个脑袋看他们两个，心想，亲吻有这么舒服吗？浓郁的荷尔蒙让她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唔！”
金发美人被探出脑袋的沈多情吓到，咬到了李闻青的舌头。李闻青感受到血液在嘴中扩散，闭了闭眼，在铁锈味中低头说:“怎么了？”
“有个小女孩在你背后。”金发美人怯生生地道歉，“不好意思，Richy。”
男人转过脸来，看见了扶着栏杆靠边站起来的沈多情，她看起来极为歉疚，低着头，湿润的头发半遮住了脸。
李闻青看着便宜妹妹，没有说话，他想着，今天这么乱，又没有穿内衣，真的以为这条楼梯很安全吗？不怕有人拽着你去往某个房间，再也走不出来？
“不好意思。”沈多情在李闻青的注视下终于憋出来一句话，她悄悄看一眼李闻青，又低头说道:“我以为这里没人。”
“Richy，她是谁？”女人亲切挽住李闻青的手，说道:“是来借住的小姑娘吗？”
“是我妹妹。”李闻青亲吻女伴的额头，说道:“你先出去玩吧。”
在外面是个很给面子的好哥哥，其实我们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祖上更是八竿子打不着，都不在一个地方住。沈多情想着。
送别女伴，李闻青仰头说:“下来，妹妹。”
虽然不熟，但李闻青这个人侵略感很强，他明明站在走廊下面，但沈多情觉得他的影子罩住了自己，让她无处可躲。
还是乖乖听话吧。
沈多情一步步走下，阴沉的光照得她的脸雪白无比，她眉眼色深，嘴唇粉，真丝睡衣勾勒出略微肉感的身体轮廓，整个人像是一只华国出产，都兰拍卖的古典陶瓷娃娃。
华人血统的美人，圈子很受宠爱，是拥有异国风情、风姿绰约的玩具，但要冠上李家的名，就是利益交换的筹码。
黑发绿眼的母亲收养她，报恩是其次的，更多是怀了利用她的身体交际联姻的心思，李闻青对此不屑一顾，真正打动人的是利益，美人只是锦上添花。
幸运的是沈多情蠢笨得正好，逐渐让母亲放弃了栽培，或许未来会放她自由，但现在，她依旧是扬州瘦马，待价而沽。
李闻青虽常年不在家，但心里门清，他并未走近，只是立于原地微低头颅问道:“你下来干什么？不是说不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吗？”
沈多情鼓足勇气，抬头对上李闻青暗绿色的眼睛，她诚实且害怕地说:“……我饿了，阿姨给我买了只兔子，我想把它的笼子带回我的房间。”
“兔子可以明天再看吗？我帮你拿食物进来，拉开我后面这道帘子，大概有几百个人在干我刚才干的事情，你年纪小。”
或许是喝了酒，今天李闻青的话多了些。他从西服装里面掏出来打火机和烟盒，想了想把烟拿在手上转着玩，并未点燃。
细长的女士烟在他戴着几枚黑金戒指的手上转动，像是权利的杠杆。
“我想看兔子。”李闻青的眼睛太深，绿得像是危险的丛林，沈多情有些害怕地背手，她说:“算了，请你帮我拿一下食物吧。”
她怕得让李闻青觉得有意思，于是他伸手，捻揉沈多情湿润的黑发梢，轻声抱怨：“连声哥哥都不喊。”
冷风吹过，穿着短睡衣的沈多情打了个哆嗦，她双手合十，祈求着说:“哥哥，帮我拿点吃的吧。”
李闻青见好就收，纤长有力的手指夹着烟撩开红帘。
Richy，瑞克伊，强大的统治者，直译为浓丽的，浓郁的。这名字起得真好，很符合他的气质，明明长相称得上美丽，却给人极强的威胁感。沈多情一屁股坐下，开始胡思乱想。
他像是只绿眼黑豹，我是只笨猪。
——“瑞克伊，你是猪吗吃这么多？”
一个夸张到矫揉造作男声传来，李闻青头都不回，说道:“给我妹妹拿的。”
“你那个收养的妹妹？给我介绍一下。”
李闻青回头，看着肌肉块块隆起以至于西装过紧的乔恩说:“你配不上。”
乔恩备受屈辱，看着李大少爷的背影说:“你等我十年我一定配得上！”
“一头驴拿着五百万美金在三年时间里都能挣到身家，而你却倒赔三百万。”李闻青恶毒攻击挚友，嗤笑道，“站到风口上还能赔钱的蠢货，你连驴都不如，还想认我当哥？”
“f**k you，bro。”
——
“太多了，哥，不过还是谢谢你。”沈多情诚挚表示感谢。
李闻青把餐盘往沈多情怀中一放，笑着说:“你可以吃一晚上，十二点会有烟火，从你的窗户上也能看到。”
“好的，哥哥。”沈多情往上走，走了几步，又问道：“哥哥，我的兔子可爱吗？”
李闻青含着烟嘴，没有抬眼，语气温和地说道：“我没看见。”
这下子他的亲切感似乎又消失不见了，沈多情绷紧精神，准备快步离开。
“沈多情。”
李闻青的手机响了，《月光》像是流水般倾泻而出。
他招招手，像是要对沈多情说什么话，但手机那边的事情明显很紧急，语速极快。两个人叽里呱啦地一顿说，沈多情和李闻青对上好几次眼神，像是懂了一般向李闻青伸手。
要什么？我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拿。
要是他的几个表妹伸手，多半是要支票去巴黎逛，李闻青对于新鲜出炉的便宜妹妹没有了解，他打发般给沈多情的手上放了个纯黑打火机。
“咔擦”
沈多情给李闻青点烟。
从李闻青的角度看，能看见少女脸上的绒毛，粉嫩的嘴唇和纤长柔软的睫毛，眼睛往下一扫，就能看见领口里白瓷一般的的肌肤。
她的胸口上长着红痣，然后是微微隆起的……
李闻青移开目光，挂断电话，喉结滚动，吐了个烟圈，他眼波流转，随后看接着看向沈多情的眼睛，他放缓声音说道:“没什么，你走吧。”
“好的。”
看起来应该是个喜怒无常的哥哥，沈多情这般想着，端着餐盘，一步步往上走，她脚后跟很红，落下脚时踩在拖鞋上泛白。
李闻青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想，母亲其实根本不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