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

    主力军的歼灭还是废了他们些时间,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可见的光源除了爆裂的火光,便是孤寂的月。

    清皎柔光银白一片,奇迹般没有被硝烟遮住,弯而清瘦的挂在天上,冰动乌发几寸剔透的霜。

    银雪圆珠在手中漂浮着,像一轮微缩的月亮。

    清寒银光飞逝,切割凶悍的狼头,剑刃上的血粘腻滴落,翩影随手朝无人空地一甩。随着收剑的动作,序列周身的长剑也消失不见。

    战斗已经结束了,余下残留可以慢慢收拾,云骑军已经在清理战场,准备驻扎修整。

    望着这一幕,结束战场治疗的华胥收拢掌心水流,低眸不语。

    她心中总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受,无比清晰地鼓震着心脏。像是暴雨激动地下暗河,终于要牵连着晦暗无形奔涌狂啸。

    剑刃划破空气的鸣奏刹那消弭,利落地刺破血肉发出咕哝。短暂的,细微的,勾走她飘摇晃动的心神,止不住地沉向不知来处的思绪里。

    去看啊,去看啊……

    她听见声音这么希冀着,仿佛她比景元都向往巡海游侠。

    剑客向来敏锐,察觉她挣扎般的目光,翩影回过头,笑着开口向她招呼:“龙女若是感兴趣,可要来用着试试?”

    “啊,抱歉,”华胥愣一下,迅速在话音落下后回过神,微微低头,“我失礼了。”

    翩影轻松地摆摆手,爽朗而大方,银簪高束的头发随风飞扬:“无妨无妨,龙女亦是习从武道,若得知音相论,更是好事一桩,何谈失礼。”

    “况且龙女贵为龙族少主,能对我的佩剑感兴趣,不更是证明这柄神兵非凡嘛。”

    女子将手架在剑柄上扶着,眉眼轻快。而少女微妙地沉默须臾,随后扬起嘴角笑了笑,将此刻习以为常。

    她曾无声地,下意识地解释过自己并非龙裔,但从来不会真正宣之于口,因为这不仅仅关乎她自己。

    一个因龙祖而长生的短生种,持明相都是化龙妙法的功劳,如今所作种种早已使她进入众人之睽睽,这个谎言,将伴她一生。

    华胥没什么不接受的,她不会欣喜地抛却人类身份,也不会耿耿如身份委屈她似的排斥。

    这只是一种掩耳盗铃的歉意,仅对每个真心待她的不知情者。

    “神兵再利,也得碰上明主才行。”

    于是华胥抬眼看她:“若无阁下的分剑列阵,以一化百,神兵亦要蒙尘。”

    那双明眸善睐,弯起时能揉碎浅淡的温哀。翩影惊讶一瞬,随即唇角一动,痛快大笑,似是相见恨晚:

    “我十五携剑浪迹天涯,距今六年过去,唯有龙女慧目,看出我分剑而化。”

    “?”华胥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眼,“仅我一人?”

    迎着那明显的不可置信,翩影点头,笑意里忽然染上怀念的色彩:“我可令兵刃一身化百,毫无差别。但他们说这是幻影,是神兵奇异,是如仙舟所造般原理。”

    嗤嗤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涌出,分明经历委屈,她却依旧毫无阴霾:

    “既然他们不愿信,我也索性什么都不说,就等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有缘人,像我师父收我那样。”

    女子银灰色的眼睛瞥向了她,坦荡而明亮,像一块绝佳的尖晶石:“可惜龙女师承饮月龙尊,用得是枪。”

    翩影的语气里当真带着遗憾,虽然她依然眉眼飞扬,但喟叹还是在尾音里暴露无遗。

    或许她根本也没打算隐藏,女子扭过脸认真地望着华胥,发间银羽在月华里剔透清熠,瞳孔生霜:“说来不怕龙女嫌弃,我当真觉得你我有缘。”

    “兴许,短生种也有什么轮回转世呢。”她口吻轻黠,扬扬眉头,“龙女的前世与我的前世,便是一对师徒也说不定?”

    “前世贤契,”华胥眼眸弯起,接上龙师没少念叨的话,“来世蒙师。”

    她笑声愉悦,赞道:“哈哈哈哈,说得好!不过需得换个顺序,前世蒙师,今生知音。”

    剑客向来是洒脱利落的人,随性而为,随心结友,知交兴许只在三言两语间,这并不奇怪。

    值得稀奇的,是这个对象是华胥。

    炎庭君知道巡海游侠里的剑客翩影会来助阵,或是骁卫景元,或是最有望剑首的镜流,他连丹枫都考虑了,愣没想到与她投缘的是龙女。

    沉思了一会儿,炎庭君皱着眉:“饮月。”

    “何事?”丹枫循声侧目看向他。

    “你有没有考虑过,”驭火虬龙将目光眺望向远方,思索着,“让小妹学剑?”

    “?”

    向来淡漠的饮月君抬眼,凝视着对方,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吐槽。顿了顿,他如实道:“她选的便是枪。”

    授武时庭院里列着十八般武器,华胥偏就是选中了对初学者难度最大的枪。

    丹枫曾经想不如授她弓射一术,起码不似刀剑枪戟般要求从小学起,错过基础便是永久半瓶水,进寸步如登天。

    可这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的人就是抓起了枪,在弓汋演示过一遍后便熟门熟路地上了手,半年多便和他的近卫打得有来有回。

    “武道奇才啊!”

    听完简略过程的炎庭君不禁发出惊叹,嘴角遗憾扯动:“可惜我没弟子,要是早点把那小子抢了,也不至于怀炎腾骁还有你都冲我炫耀!”

    他口吻不忿,双手环胸,高束的长发随之晃动,露出隐匿发间的一缕火红。

    下一秒,炎庭君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红眸一转,他凑近将声音压低:“你要的东西我打好了,字你自己刻啊,这活我不代劳。”

    谁料丹枫也不动声色地咬字,像是找回了早已遗失的熟稔,语气平平:“多虑了,再忙也不会让你代劳的。”

    “……你客气点,丹枫。”

    “嗯。多谢了,灼律。”

    两人一随性环胸,一卓然负手,额上角冠醒目威贵。就算看得见他们启唇交谈,却还是没人敢上前,更不敢相信他们的对话竟与人无异。

    怀里抱着一大堆明显超出他和镜流分量的能量棒,景元站在原地,同样也没向前。想起后勤的请求,少年理解又微妙地抿紧嘴。

    他能懂,毕竟是两位近乎传说人物的龙尊,不敢是正常的,但……

    “景元?”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叫他,回头一看,少女半散着长发立在疏疏风里,背景是一派月华清泠,双剑并鸣。

    华胥向他站的位置走过来,神色有些疑惑:“你站在这做什么?受伤了吗?”

    “……您为什么总惦记着我受伤啊?”

    被问及数次的景元终于无奈发笑:“龙女云吟慈雨都落了数场,真有伤也早痊愈如初了。”

    少女略带怀疑:“真的?”

    “您还不信任自己的云吟奇术吗?”景元笑着反问,大大方方地站直了让她看。

    “我是不信任你的嘴。”华胥语气幽幽,后还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她一直担心自己的出现会导致蝴蝶效应,让这位小骁卫平白遭灾,直接葬送罗浮仙舟的光明未来。

    让岚知道了能一箭给她射成筛子,不朽来了都没用。

    少年骁卫不知她心里所想,藏在蓬松发丝下的耳尖微微泛红。他目光偏移一瞬,略不自在地岔开话题,难掩生硬地道:

    “啊…我刚领完吃食回来!龙女应该也饿了吧?!”

    闻言,华胥才注意到他怀里数量惊人的能量棒,愣了几秒:“你把这几天的伙食全领了?”

    “怎么会。”散去方才的无措羞窘,景元失笑,向后悄然挪挪肩膀,给她指出方向暗示,“我替师父还有两位龙尊都一起带过来了。”

    少女循着他的动作望过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家兄长和炎庭君。二人并肩而立,听不清交谈了什么。

    想那些零碎的玩家记忆,她刹那便明景元抱了这么多吃食的背后缘由,猝然浮现的字句僵硬了喉舌。

    炎庭君比丹枫好许多,他并没有那种淡漠的疏离,虽然叫人不敢贸然接近,也只是怯懦于其龙尊威严。

    可即便如此,炎庭君也并非平易近人的存在,起码外在是这样。

    是龙,是英雄……只是龙,只是英雄,到了最后呢?

    只能是龙,只能是英雄。

    如是凝思,华胥将遥望的目光投落,再辨不清神情。

    她的眼睫长而茂密,低垂时会在眼下打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本身就是一副素雪将离的清丽,眉眼低敛时便仿如破碎琉璃,戚胜幻梦。

    仿佛没有比这更无力的希望,没有比这更温柔的绝望。

    金瞳盈着清光微微摇缠,扣在臂甲的手指触电般蜷缩。景元此刻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位龙女的名字,不正是仙舟古语中神仙绮梦的寓意吗?

    怎么会取这样的名字呢,梦终有醒时,也不知工造司卖不卖捕梦网……

    而这样的念头没多久就被他飞速打散,回过神后,少年惊恐睁大眼,左右环顾确认无人发觉,才堪堪放心。

    他的脑子最近有大问题,总是乱冒想法,帝弓司命在上,他绝对没有冒犯之意!如果有他此生当不成巡海游侠!

    发下此等毒誓后,景元胡乱塞她两根能量棒,嘴里哈哈讪笑着说告辞的话,扭头就落荒而逃,直朝威胁要揍他屁股的炎庭君跑。

    巧的是,此时镜流也刚好与翩影试剑结束。

    青金石色的衣裳在月色映照下透出纯粹的深蓝,只有边角处的刺绣染了灰。她将甩到胸前的头发拨回去,面上带着酣战后的笑意。

    翩影对仙舟有不少了解,剑锋负在身后折出冷茫,笑盈盈地扬眉:“镜流剑士剑法超绝,论速我万分不及,想来此届星天演武,魁首定稳入囊中。”

    “承剑侠吉言。”银发女子收剑,神情极其柔缓,“能与名扬寰宇的剑客一战,镜流不胜荣幸。”

    笑了几声,翩影将腰间酒壶拎起,行为潇洒:“难得酣战一场,剑士赏光浅酌几杯如何?”

    “自无不可。”镜流应得分外爽快,亦是对这位游侠相当欣赏。

    二人月下论剑,这一幕落在无数人眼里,有敬佩有艳羡,同样也有跃跃欲试。

    “久闻剑侠翩影之名,”

    声音冷冷清清,如同那双琉璃碧玺一般出尘绝世,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战意,鲜活着明傲意气:“请恕叨扰,丹枫特来请教,不知可允?”

    这是今日继镜流外第二位,鼎鼎大名的切磋者了。不过这次被支走的不是那位相当合眼缘的小龙女,而是银发的女剑士。

    目中容入亮银枪尖,翩影放声朗笑,身子都在快意至极地后仰:“好!请龙尊来战!棋逢两对手,翩影不胜荣幸!”

    女子载酒拍剑而战,青年持枪裁风而迎。月华里锋芒毕露地闪耀着,折出华胥熟稔于心的万千招式。

    是斜挑的银龙,挥划的寒冰。仿佛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华胥不仅能够预判出丹枫的攻击,甚至偷师了分剑之术。

    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唤她,或许是翩影的长剑,又或许是丹枫的银枪,她分不清,但跃然欲出的念头似乎已经变成了心脏。

    不远处,景元似乎是被炎庭君薅了脑袋,骁卫的痛呼与龙尊的笑骂声交织着,为叮叮当当的打斗声铺成背景。

    冷风萧瑟着灌进衣袖,视野里唯有月轮明洁醒目,其余早在失神里模糊,恍惚间,华胥感到有谁拢了拢自己的头发。

    动作很轻柔,只是小小地将太过分散的头发拢在一起,不让发丝遮住视线。

    直觉判断出力道传来的方位,华胥转头去看,入目便是一双鲜亮的石榴红眸。在她身侧,镜流正平和地注视她,手中飘扬着一条素净的宝蓝发带:

    “给。”

    “哈哈哈哈,你师父不要你了!她找我小妹去了!”没等华胥说什么,炎庭君先将手边的雪白小狮子揉得一头乱,笑得大声。

    差点没站稳的景元缩起脖子,嘴里颇为幽怨:“说好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龙尊大人您怎么能言而无信还挑拨离间呢!哎呦!”

    “龙女接着吧,明日天亮还有战斗。”镜流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嘴角流露出浅淡近无的笑,声音凉清,“散发不免遮挡,有碍视觉。”

    华胥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她看看镜流,又看看发带,手伸出又停顿,而对方一直耐心地拿着。

    “……多谢镜流剑士。”

    她可能有些颤巍巍的,也可能只是呆了一会。那根发带还是被华胥从女子掌心取走,绑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丹枫与翩影的切磋结束了,除她和景元之外,所有人都拿起了小酒杯,所有人都在笑。

    是都碰上了什么高兴的事吗……?

    不明现下状况的少女茫然地顺着头发,只见翩影冲她端起酒杯,笑眯眯地遥遥一敬。

    ……

    坐在于火力覆盖下幸存的石头上,剑客再度仰头灌了一口酒,面上毫无醉意,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我这一脉作风落拓不羁,当初家师便是瞧我合眼缘,问我剑名为何,我随口一答,答对了,她就将我收为徒弟。”

    “倘若二位不担心爱徒幼妹叫我领上歪路,翩影更不会平白错过两位投缘至交。”

    当她反问出这话时,无论是镜流还是丹枫,都露出了“难道我们不准便能阻止吗”的表情,相当有趣。

    “巡海游侠是我徒儿心愿,若他结识投缘之友,未来或可同游寰宇。”

    提到这里时,剑士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褪去了锋利:“我别无所求,一是荡涤孽物守卫仙舟,二是景元能够得偿所愿,如剑侠一般快意星海。”

    高洁清冷的龙尊亦是毫无高高在上,清冽的嗓让人有些难以分辨情绪,仿佛有所低叹:“舍妹习武颇有天资,若她亦有意拜师,我自顺她而去。”

    “且往后,她若能够如阁下一般行游自在,加入巡海游侠,亦是归身善处。”

    话音随着记忆的结束而消弭,翩影惬意地向后一仰,轻且低地发出了笑声,心情分外欣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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