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厅堂。

    花亿被宁林搂在怀中,思绪逐渐飘回以前。

    被母父卖进府邸之前的日子他已经回忆不起了,可能真的是生活太过艰辛,母父才会将他送进蒋府吧。

    他犹记得自己刚进入蒋府时,那种彷徨无措。

    最亲近的母父不在,而他的周围全都是陌生的大人以及同样被买进府中的小孩儿。

    初时他惊恐不已,每日午夜梦回之际,都祈求着这一切仅仅是个梦。

    希望他在醒来后发现一切都尚未改变,他还待在那熟悉的破旧木屋子里。

    可惜他醒来后,面对着陌生的房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不去当初了。

    他如今仅仅是蒋府的俾仆,这一生都得留在这儿服侍主人家。

    甚至于进府时,还被赋予以花为姓来命名的新名氏。

    万幸蒋府不会苛待下人,只要安分守己,好好地侍候主人家,他们的日子也尚过得去。

    小小年纪的花亿也被迫适应着这一切,无论是得学会添柴浇水,还是清洗衣裳。

    他本以为日子会就这么过了,然而情况却随着他成长而产生变化。

    一日复一日,他逐渐长得比别的男孩还要高,甚至于连力气都媲美女子。

    当初一起入府的男孩都已经被派遣去各个院子服侍主人家,只有他因为力气大,而被派去与女子一起砍柴、搬运重物,尽做些粗活。

    管家认为他的力气这么大,若是留在少爷们的身边,一个不小心伤着他们,那可就罪过了。

    况且花亿身型酷似女子,若时常伴随少爷左右,被有心人看见,也不晓得是否会传出闲言碎语。

    因此花亿身为俾仆,却一点都不受重用。

    每回在府中巧遇上之前的那些俾仆,他们都会明嘲暗讽他。

    似乎他是个异类一般。

    初时他还会感到伤心,久而久之,他已经学会将这些情绪都深埋心底。

    毕竟无人会因此而心疼他。

    况且蒋府让他不必露宿街外,也不必饿肚子,他其实已很知足。

    而就在一年前,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事情发生了。

    那日,他一如既往地将砍好的木柴拎进厨房。

    将木柴放至一旁,转身离去之前,他却被一位神色焦急的俾仆拉住。

    “那个,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花亿疑惑,“什么?”

    那位俾仆抓住他的手,恳切地请求他,“这个雪梨羹是蒋二少爷吩咐的,你能否替我拿过去?”

    花亿皱眉,正欲拒绝,对方却痛苦地按住肚子,额间冒汗,“抱歉,这个就拜托你了,我得去一趟茅厕!”

    话落,他就一个箭步冲出去,徒留花亿呆愣在原地。

    他左右张望,却未瞧见任何人影。

    他盯着那尚冒着热气的雪梨羹,一时颇为纠结。

    由他送去,真的没问题吗?

    可若是他不代替他将这雪梨羹端去,那人是否会受罚?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花亿不禁皱眉。

    纠结片刻,他还是决定帮忙。

    毕竟若是因为他而害得对方受罚,他会心有不安。

    他小心地端起热腾腾地雪梨羹,朝蒋二少爷的院子而去。

    当他到达清岚院时,却被人阻拦下来了。

    花连经过院口便瞧见花亿的身影,继而止步,掩唇扬声道:“哎呀,你这个杂役怎么会在这儿?”

    花亿脚步微顿,随即充耳不闻,继续朝里走去。

    见状,花连上前挡住他,“等等,谁准你随意入内了?”

    花亿皱眉,双手握紧,尽力压下情绪。

    他抬起手上捧着的雪梨羹,“方才在厨房有人让我将这个端给二少爷。”

    花连怀疑地眯眼,“真有此事?不会是你为了见到少爷而特意找的借口吧?”

    花亿抿唇,心中不悦,“真假与否,你且入内一问便能知晓。”

    他实在不想与他过多纠缠。

    花连听到他这语气,顿时气愤,“你……”

    话未说完,不远处就传来某人的声音,“你们站在这干什么呢!”

    花亿抬头望去,只见是清岚院的管事。

    见到来人,花连顿时禁声,朝对方恭敬地行了一礼。

    而花亿微微垂眸,再次重复自己的来意,“我是来将这雪梨羹端给少爷的。”

    闻言,管事皱眉,“花芸呢?”

    这事本是少爷吩咐花芸去办的,为何如今却由这人送来。

    花亿疑惑。

    花芸?

    会是方才那人吗?

    他在这府上鲜少接触别的俾仆,故而他也不清楚那人是否就是他口中的那位花芸。

    他只得老实道:“方才我去厨房时,有个人神色焦急地嘱咐我赶快将这羹端来后就去茅厕了。”

    管事皱紧眉心,“他竟敢怠忽职守!”

    随即他看向花亿,“端进去吧,少爷都等了有些时候了。”

    花亿颔首,抬步入内。

    一旁瞧见这幕的花连不甘心地咬牙。

    此等能接近少爷的绝佳机会竟然就这般被他所得。

    花亿不晓得他心中所想,只是将雪梨羹放至桌上后就躬身退下,离开清岚院。

    期间他并未多看,甚至连少爷的模样都没看清楚。

    之后他就忙自己的事了。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时辰,蒋府内却传来骚动。

    花亿埋首干活,丝毫不理会发生何事。

    毕竟出什么事,都不会于他这个杂役有关。

    然而骚动发生没多久,清岚院的管事就带着几位侍卫前来,“来人!抓住他!”

    花亿怔愣当场,尚未回过神来,就被人押着前往清岚院。

    他双手作痛,可是瞧着管事神色焦虑,他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随着接近清岚院,不详预感更浓。

    花亿抿紧唇,隐隐明白自己似乎在无意中惹祸上身了。

    一踏入院內,他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冤枉啊蒋主君!这事真的与奴无关,奴只是凑巧遇见他而已!”

    “天地作鉴,奴哪有胆子伤害少爷!”

    花亿心中咯噔一下。

    管事进到院内后,恭敬地朝上座的男子行礼,“蒋主君,人已抓来了。”

    随即他回头示意那些侍卫。

    花亿顿时措不及防地就被他们压着跪下。

    蒋主君怨恨地盯着他,“说!是谁让你来害我儿!”

    花亿都尚在情况外,丝毫不了解到底发生何事。

    他的沉默被蒋主君认为是在反抗他,他顿时怒极,“快说!不然我就让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花亿吓得身子一颤,赶紧解释,“主君息怒!此事与奴无关!”

    蒋主君怒火中烧,猛地站起身,抓起茶杯朝他扔去,“你还敢说!那雪梨羹是你端来的,我儿会出事躺在里边,全拜你所赐!”

    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可能会出事,他对花亿愈加怨恨。

    茶杯砸在花亿身前的地上,瞬间碎裂。

    溅起的碎片划过花亿的手与脸,让他疼得下意识瑟缩。

    但是见到盛怒的蒋主君,他丝毫不敢动。

    他瞳孔剧震,全然未想到那雪梨羹竟然有问题。

    他颤抖着身子,跪伏在地上,“奴……奴真的不知情,是有人让奴……”

    蒋主君见到他就想到尚且虚弱地躺在里边的儿子,恨意更浓。

    一点儿都不想再听他狡辩。

    他直接挥手,“闭嘴!来人,将他拖出去!”

    侍卫领命,直接上手抓他。

    花亿何曾遭遇过这些,甚至未曾想对方竟然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惶恐不已,“主君……呜!”

    才说了两个字就被身后的侍卫按着嘴唇,不让他再言语。

    他恐慌地瞪大双眸,目光落在对面一脸气愤怨恨的蒋主君身上。

    明白自己被拖出去的后果,花亿顿时顾忌不了这么多,使劲地挣扎起来。

    他是冤枉的!

    蒋主君为何不听他解释,而是一口咬定是他害的。

    花亿双手被抓得很痛,可他还是拼尽全力挣扎。

    他咬着牙,越想越委屈,眼眶不禁落下泪水。

    他一向安分守己,从不做逾矩的事情。

    为何只是替人端一碗羹,却倒霉地惹祸上身。

    此时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被陷害了。

    那人根本不是急着上茅厕,而是打定主意让他当替罪羔羊。

    侍卫出力压住他,“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呜!”花亿双拳难敌四手,无论他怎么挣扎,他都被牢牢抓住,朝外拖去。

    他无助地朝周围望去,却只瞧见其他人漠视的目光。

    他眼眶泛红,心底隐约绝望。

    他已经晓得无人能救自己。

    但他始终不放弃挣扎,却无任何作用。

    他被拖着往外去,身上逐渐添上细小的伤口。

    即将被拖出去之际,房内快步走出一位俾仆,“主君!少爷醒来了!”

    闻言,蒋主君赶紧快步转身进房。

    片刻,就在花亿被架在木板上,准备受刑示众时,蒋主君黑着脸从房内出来,“住手。”

    正要落下的棍子顿时停住,侍卫恭敬地等候指示。

    蒋主君愤怒地瞪着花亿。

    他儿果然还是太心软,竟然让他放过花亿。

    花亿端来雪梨羹到毒发作的间距实在太短,由此可见他这是做了人家的替罪羔羊。

    蒋主君何曾不晓得花亿只是被陷害,然而心底的怨恨却难以消散。

    若他没将那碗羹端来,他儿子也就不会出事!

    他这也算是间接害到他!

    只是想到方才儿子虚弱恳求她的模样,他咬咬牙,嫌恶地挥手,“念在希儿替你求情的份上,我且留你一命,只是……”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们且将他扔出府外!”

    他满含怒意地瞪着花亿,“而你,以后也休得再踏入蒋府半步!”

    花亿怔愣。

    他一时不晓得该庆幸捡回了一条命,还是该绝望于没了容身之所。

    闻言,一众侍卫就抓起花亿,将他扔到府外。

    花亿呆愣地站起身,呆呆地望着面前紧闭的府门。

    他回想到离开之前,蒋主君饱含怒意的神情,身子不禁颤抖,心中不安。

    街道上的行人瞧见他被扔了出来,不由得都在议论纷纷,猜测他因何事而被赶出来。

    只是尚在失魂的花亿并未察觉来自周围的视线。

    他擦干泪水,压下纷杂的思绪,揉着疼痛的双手转身离去。

    他如今身无分文,根本不晓得该往哪儿去。

    只是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他得赶紧离开这儿。

    随即他想起当初曾经听过镇外的山丘后,似乎还有别的城镇。

    思及此,他当即朝镇外而去。

    出了小镇,花亿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自己的出生地。

    随后他惊觉这镇中竟然无丝毫会令他留恋的人事物。

    他垂下眸子,抿紧唇,悲从心中来。

    只是不晓得少爷情况如何了……

    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花亿见步行步,上山后率先寻觅看上去似乎能吃的野果。

    在这山林间,他不晓得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

    而随着他越走越远,身上的伤势不禁隐隐作痛。

    他咬咬牙,忍着疼痛继续向前行。

    他不晓得那所谓的城镇是否存在,也不晓得自己所行的方向是否正确。

    只是抱着一线希望,翻越着这座山。

    然而他心底始终有一缕挥之不去的不安。

    因此他只得加快脚步,试图摆脱这来源不明的忧虑。

    时间缓慢流逝,他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

    忽然,他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些声响。

    他不禁疑惑。

    他站在原地,侧耳倾听。

    在这静默的树林间,隐约有对话声传来。

    “人呢?不是说看到他上山了?”

    “我这都走很久了,别说人影,我连只动物都没瞧见!”

    “耐心点,他一定就在这附近。”

    “哼!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少爷待我们这般好,他竟敢陷害少爷!”

    “我一定要抓住他,给他好看!”

    闻言,一股寒气从背脊传来。

    花亿顿时明白大事不好了。

    他赶紧回转过身,避开声音来源,往更深处跑去。

    只是天不如人愿,对方终究发现了他。

    “他在那!快追上去!”

    花亿出尽全力,拼命向前逃。

    最终却还是被追上了。

    “我看你还想往哪跑!”

    对方丝毫不懂何谓怜香惜玉,拎起棍子就狠狠打在他的腿上。

    “啊!!”花亿痛呼出声,蜷缩在地上。

    眼泪流出,他吸着气,不由得颤声道:“为何……?”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为何他们却要取他性命。

    对方怨恨地瞪他,“若不是你,少爷如今就不会躺在床上无法起来了!”

    话落,她气愤地再次举起棍子。

    花亿惊恐不已,下意识抓起身下的沙子,用力朝她脸上撒去。

    他趁着这空档,快速爬起来逃走。

    可惜双腿受创,他根本逃不开,不用一会儿又被逮到了。

    对方怒气冲天,“你这该死的家伙,竟敢暗算我!”

    她拎起棍子就狠狠地打在花亿身上。

    花亿吃痛,泪水止不住地流下,痛呼声不断。

    他尽可能蜷缩着身子,减轻身上的伤害。

    他有想过反抗,只是对方有两人,还手握棍子,只要他稍微一动,对方就会趁机打他。

    “……”花亿被打得嘴角流血,痛呼声逐渐虚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难道他会就这般死去?

    眼泪决堤而出,灰败的绝望感袭来。

    在他快要撑不住晕倒之际,一直袖手旁观的另一人开口了。

    “好了,你别忘记主君的吩咐。”

    那人这才停下手,望着浑身染血的花亿,不怀好意一笑,“当然,不会让他死的。”

    毕竟蒋主君要的是他痛苦一辈子,就这么死了实在便宜他。

    她转头朝另一位看去,眸中划过戏谑,“我有个好主意,你替我抓住他。”

    那人瞥了眼地上不知死活的花亿,“不必,他逃不了了。”

    “哈哈也是!”

    她伸脚踢了下花亿,“你不是很喜欢跑吗?我这就让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再跑!”

    她扔下棍子,从腰间拔出刀。

    花亿抬起眸,惊恐地注视着她。

    她手起刀落,血液喷洒而出。

    “啊!!”痛呼声响彻整个树林间,惊跑了附近的鸟群。

    回忆至此处,花亿惊恐地颤抖着身子,双手无意识搂紧宁林。

    他一点都不想再回想这如恶梦般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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