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王大夫已经收回了手。他一抬头，就对上了李幼悟狐疑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丞相，我要见老将军一趟。”
“祖父？”李幼悟看了一眼门外，钟牧还没回来。
李幼悟看着王大夫的眼神，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去请了，不过王大夫，我可是生了什么大病？”
王大夫不敢出声，只能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见他如此，李幼悟也不好多问，等老爷子来了后她就能知道了。
半响后，房门被轻轻推开，钟牧进来低声道：“公子，老将军回来了。”
眼前投下一块阴影，老爷子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但见到王大夫也在后，愣了愣。
王大夫拱手道：“老将军，还请您屏退左右。”
“何事，需要屏退？”李冲虽不解，却还是朝屋内的小厮挥了挥手。
不过片刻功夫，屋内只剩他们四人。
李冲又坐了下来，朝王大夫道：“好了，说吧，究竟是何事。”
“老将军！”王大夫二话不说一掀衣摆跪倒在地，道：“丞相，并不是脾胃不好。”
“哦？”李冲看向李幼悟，冷声道：“就这点小事，你们两个嫌我身子骨还硬朗，来回折腾？”
李幼悟急忙道：“孙儿不敢！”
李佑也道：“儿子不敢！”
“老将军。”王大夫叹了口气，为难道：“丞相大人，这是有了身孕啊，快一月了……”
此话一出，屋内静默了片刻。
李冲回过神后，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随后恶狠狠得看向李幼悟。
见李幼悟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手掌也是不自觉护住了小腹。
一个月，也就是那回。
“好啊！”李冲一下子站起身，指着李幼悟骂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还敢闹到我面前来！”
李幼悟身子一颤，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我、我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怎么敢闹到祖父眼前来。”
李冲死死地盯着她，破口大骂道：“不知廉耻！你和府上那个小厮私通，怀上的孽种。”
李幼悟抿了抿唇，却不敢说出沈不言的名字。李家子嗣单薄，若是不说，倒是有一定的可能保下她的孩子。
以老爷子的眼光，断然是看不上沈不言的出身。若是说出这孩子是沈不言，怕是也会将这个孩子视为耻辱。
一片沉默中，李佑也是刚回过神来，他道：“父亲，这孩子是沈不言的。”
“什么！”李冲的声音都有些破音：“沈不言！”
这话轻飘飘的，却令李冲恍然大悟，也难怪那小子老是有事没事就来找她了。
“啪”的一声，李幼悟白净的脸色顿时出现一道的指印。
李幼悟死死地护住小腹，退了几步颤声道：“祖父，我有法子能让陛下开恩，您放过我腹中的孩子……”
李冲扬指怒骂：“就算你有法子，我也不用你的法子。你肚子的野种必须落掉，至于沈不言，我自会找他算账！”
“那你杀了我吧！孩子在，我在！”李幼悟阖上了眼，厉声喝道。
她是答应了哥哥，保李家人的性命，可是若他们执意要拿掉她与沈不言的孩子，那她也不愿意再退让下去了。
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保下这李家上下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李冲一愣，也冷静了下来。
“你可知道，若是被人知晓，这就是欺君之罪。等不到你生下孩子的那一天，我们全族都给你陪葬了！”
沧桑的声音传入耳中，李幼悟闻言潸然泪下。
她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李冲叹道：“你既然选择了当李书钧，就应当明白，你这一世是不能有孩子的。”
简单的几句话，却直接让李幼悟直接崩溃，捂着小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
明明你的到来，我应满心欢喜的告诉你父亲，可如今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方才的话，我全当没听见，你好好想想。”李冲又对一旁的王大夫道：“去煎药，一会端过来。”
李幼悟没有再说话了，算是默认。
“喝了药，正好歇息的这些日子在家里好好养身子。”
***
李幼悟坐在案桌前，死气沉沉的盯着一处出神。忽然道：“祖父，是去找沈不言了吗？”
李佑坐在她对面，摇头道：“以沈不言那性子，若是知道了，能息事宁人？”
李幼悟轻轻扶了扶小腹，这一世，你父亲怕是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存在过了。
“你不恨我？”
“恨！怎么能不恨！”李幼悟咬牙道：“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怕是整个李家就要栽在你手上了。”李佑冷笑道：“你觉得你能在长安，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别忘了，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李幼悟冷笑了一声：“如此说来，还是得多谢小叔了。”
她的身份决定了她没有留下孩子的权利，这条路也是她自己选的。
房门被轻轻叩了两下，钟牧在外问道：“公子，属下想问，这王大夫方才开的是什么药？”
李佑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看向了李幼悟。
李幼悟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宠幸了一个丫鬟，你将王大夫的药端来，我亲自给她送过去。”
钟牧虽诧异，却还是应声退下了。
半响后，钟牧端了药敲门。李幼悟开门接过，余光却瞥见钟牧盯着药的眼神有些心虚。
“王大夫呢？”
钟牧慌慌张张道：“回、回去了。”
李幼悟也没有心思再关心钟牧的不对劲，端着药行至案桌边。她舀动着勺子，吹了吹，当着李佑的面一饮而下。
“小叔，可以离开了吗？”
李佑站起身道：“我让王婆子进来照顾你。”
“多谢小叔。”李幼悟捂住肚子，额上冷汗直冒，眼中的泪珠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这一-夜过得并不太平，李幼悟脑中发糊，睡醒了就吐，半夜还起了热。王婆子替她换下那带了血迹的裤子，也是刹那间明白了。
王婆子端了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走了进来，动作轻柔的替她擦拭着身体。
自带李幼悟回了李家，谁见了不得夸上一句谪仙下凡，哪见过她这狼狈不堪的模样。
王婆子伸-出那布满老茧的手，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鬓发。这女子落胎本就是伤身子，但只要熬过这一-夜也就好了。
睡梦中的李幼悟蹙着眉头，低声唤了一句不言。
王婆子眼睛倏然睁大，惊讶道：“公子可是在唤沈不言？”
不过王婆子很快就来不及多想，李幼悟稍有些动静清醒过来，就是半趴着身子作呕。
闹腾了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流水似的补品也送到了李幼悟房内，她虽没什么胃口，但也还是在王婆子的劝说下，吃了不少。
半月下来，人倒是比先前看上去稍稍有了些气色。
钟牧也是自那日之后，有半个月没见到李幼悟。
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暖阳照在李幼悟挺直的腰板上，激动的扑跪下去。
“公子！”
李幼悟见他这动作，也是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行了，你家公子又没死，起来起来。”
钟牧起身抹了抹眼泪：“公子，半个月你都去哪了，怎么不带上属下一起？”
李幼悟脑子转的飞快，对钟牧道：“我不是要了一个丫鬟，那件事情闹大了，祖父罚我半个月的禁闭而已。”
钟牧点了点头，目光显出一丝担忧：“对了，沈小将军来问我好几次了，我都答不上来。”
李幼悟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了。
“公子，如今你已经出来了。需要属下去联系一下小将军吗？”
李幼悟摇了摇头：“漠北大军出征在即，祖父那边陛下可有松口答应？”
钟牧回道：“老将军去求了陛下，可陛下却以老将军年岁过高拒绝了，如今，老将军日-日将自己关在房里……”
“是么？”李幼悟唇角扬起了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回丞相府吧。”
前世种种，今世都在循规蹈矩的发生，哪怕一次，就这一回，让她看到一点希望吧！
二月初八，是安乐公主前往高丽的日子。
虽说是假公主，但这礼节也是一样不落。陈钰一席红衣，头带金钗规矩的站在大殿之中，面上委靡不振。
毕竟，这一去就再无回头路了。
皇帝例行说了几句客套话，见时辰也快到了，大手一挥。
“丞相，你送安乐公主出长安城吧！”
“臣领旨。”
安乐公主的车驾走在街道正中，前方有车骑将军带人护队领路，一旁不缺旁观的百姓。
李幼悟打马跟在车驾后，眼瞅着就要长安城门了，车驾堪堪停了下来。
有一宫女跑了过来，传话道：“丞相大人，安乐公主有句话想对您说。”
李幼悟目光闪过一丝动容，说到底她也是害了陈钰。
她夹紧马腹，来到车驾旁，唤了声：“公主还有何叮嘱？”
车驾内陈钰沙哑的声音落入了李幼悟的耳中：“山水有相逢，还之相迎接。”
和亲，又怎能回到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