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市的冬天向来干燥阴冷,赶巧遇上寒潮天气,空气中都弥漫着冰碴子味。

    闻溪推开星巴克的玻璃门,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卷发,手指刚刚勾到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两下。

    是李含烟的电话,问她下午有没有时间到她家里去一趟,她想再聊一下设计稿的事情,希望可以在年后拿到成品。

    听李含烟把话说完,闻溪扯出来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低头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在身上的枯柳叶捏在手里,笑意不达眼底,说:“有时间,那我下午三点到您那里,到时候把效果图做出来给您看。”

    李含烟很客气地说了声好。

    这套首饰的设计稿闻溪前前后后改了不下十遍,从材质到切割手法几乎全盘推翻,如果不是看在这个单子金额足够多的份上,闻溪早没耐心接这通电话了。

    挂了电话,闻溪把手插进兜里往A11设计的大楼走,没走两步,耳边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闻溪打眼看过去,不远处的车道上停了三辆跑车,车型线条流畅,个个颜色扎眼,尤其最后一辆,浅紫色的车身顶着京A9999的车牌,后面的那辆凯迪拉克恨不得离它十米远。

    身边有人举起手机拍照,闻溪多看了两眼,正要收回眼神,身边的女生忽然叫了一声:“我靠,好帅!”

    闻溪向来不对自己的眼睛吝啬,侧目过去。

    车窗缓缓降下,坐在驾驶座的人偏头看向窗外,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五官立体,下颌线分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闻溪总觉得这人在看她。

    果不其然,没过两秒,男人忽然把手伸了出来,然后,笑着朝她挥了两下。

    “他肯定是看到我在拍他,手指好长,好帅!”

    女生激动又真实的声音传来,闻溪笑了一声,抬脚走了。

    回到公司,闻溪出来电梯,就见自己组的几小姑娘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闻溪看了眼时间,踩着高跟鞋过去,右手撑着椅子扶手,不动声色地挤了进去,笑问:“拱在一起说我坏话呢?”

    “当然不是。”江幼宁眨巴着眼睛,声音放低,“我们在说年终奖的事情呢,按照财务给出的算法,托你的福我们今年可以发好多。”

    闻溪看着江幼宁,心道:你一个过来体验生活的还在乎这点钱吗?

    “老大,下午请你喝奶茶吧。”江幼宁夹着嗓子,“为了表示您这一年对学生我的栽培。”

    闻溪拉开椅子坐下,把手上的咖啡放在桌子上,泼给她一瓢凉水:“下午要去见客户,你今天,是没这个机会献殷勤了。”

    “去见李含烟吗?”

    闻溪点点头。

    几个人瞬间愁眉苦脸起来。

    “要不要我陪你去吧。”江幼宁跟闻溪一个办公室,多少知道李含烟这人有些难搞,“她再让你改,我当场暴毙而亡给她看。”

    闻溪斜了她一眼:“别动不动暴毙而亡,你老大有多惜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就不是江幼宁一个人知道了,而是A11整个设计部都知道,毕竟每月25号闻溪都要请半天的假去做体检。

    离下午上班还有半个小时,几人就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A11是京市顶尖的集设计、生产、销售为一体的大型珠宝公司,三年前因一套“云上故宫”系列首饰打开市场,自此蹿红,一发不可收拾。

    闻溪所在地设计部在62楼,放眼过去都是鳞次栉比的大楼,没有雾的时候可以清楚看到对面楼层瑜伽教室里的场景。

    “你说那些天天泡在瑜伽教室里的小姐太太,他们这辈子会有什么烦恼?”

    江幼宁没心眼儿地回:“可能会有钱太多花不完的烦恼。”

    “……”

    “老大,你有什么烦恼吗?”

    闻溪看着窗外,视线在立交桥的车辆上来回聚焦,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分明就是在看她,就连招手也是,虽然在笑,但眼神却晦暗不明,就好像是在隔着一道磨砂玻璃确认什么。

    回过神来,闻溪拿起桌上的咖啡往办公室走,忽然来了句:“我的烦恼就是我不能长生,好遗憾。”

    所有人:“……”

    ——

    下午两点半,闻溪拿着平板以及车钥匙出了公司,从这里开车到清景园一共8公里的路程,大概15分钟就能到。

    两点五十,闻溪把车停好,抬手按了下门铃:“朱太太您好,我是A11设计部的闻溪,过来讨论设计方案。”

    过了会,听筒里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朱太太说您和她约的是三点钟,她还在换衣服,让您在门口等她十分钟。”

    闻溪气笑了,虽说以前上门讨论设计方案也遇到过难缠的客户,但像李含烟这种因为没到约定时间就把人拒之大门外的还是头一回见。

    黑色的洋铁大门紧闭,闻溪也懒得再为这点时间回车里坐着,踩着鞋子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站定。

    李含烟住的地方很大,院子里甚至还造了一个人工喷泉,在喷泉旁边,横七竖八地停了几辆眼熟的车型。

    “怎么不进来?”伴随着这话,一旁的洋铁大门从里面拉开,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长的很高,宽肩窄腰,离得近了,闻溪这才看清楚男人的长相,他瞳孔颜色很浅,恰到好处的眼皮修饰的人越发精致。

    很意外在这里再碰到他,闻溪扯了扯嘴角,跟着他往里走,问:“我们刚才是不是见过?”

    “是,在南二环。”林时深慢悠悠走在闻溪的身侧,又说,“我还向你招了招手,没想到你竟然看到了。”

    男人年纪不大,估摸着和江幼宁也差不了多少,但言谈举止却远比她那个不靠谱的“小徒弟”稳重的多。

    走到入户花园门口,看着面前的男人熟练地从一旁的柜子里拿来拖鞋,闻溪问他:“这是你家?”

    “不是。”林时深把鞋子放在她面前,指了指后门的位置,“朋友过生日,我过来玩会。”

    “你呢,也是过来给他过生日的?”

    刚问出这话,林时深就有些后悔,朱宪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从认识这人开始,他身边的女人就没有断过,每次出去玩带都是不一样的女人。

    他刚才说这话几乎是把闻溪和那些女人画上了等号。

    林时深有些羞愧,只是“抱歉”的音节都还没发出来,就被人打断。

    “你好,闻小姐是吧。”家里的阿姨看到闻溪已经进来,笑着过来迎接,“太太已经在楼上等你了,跟我上去吧。”

    闻溪看了眼时间,不多不少,正正好三点,眉毛微敛嗤笑了一声。

    这笑声里不屑的情绪太过于明显,林时深心里一紧,慌乱之中拉住她的手腕,神色愧疚,说:“抱歉。”

    男人的手掌很热,与她手腕处的温度极致反差,闻溪看了眼有些懵,迟疑两秒,弯了弯眼睛:“抱歉什么?”

    “……”

    二楼装修整体偏欧式,闻溪上来旋转楼梯终于见到了一直电话联系的李含烟。

    女人身材保持的极好,脸上妆容得体,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纤薄的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披肩,见她过来,淡淡地说了句:“我们就在这儿谈吧。”

    “没问题。”闻溪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从包里取出来自己的平板和笔。

    仍旧是很不顺利的讨论,闻溪按照李含烟的要求调整了好几次,但最终的呈现效果还是没能让她满意。

    楼下时不时传来打麻将的声音,闻溪画的有些烦,借口上洗手间去了一楼。

    在洗手台处把手擦干,闻溪默了会,刚一抬头,迎面撞上个人,忙不迭忙后退一步。

    男人身高180左右,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套装,身上烟酒味环绕,眼窝凹陷着,但因五官实在精致,倒有些病态的美感。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男人微微挑眉,双腿交叠靠着洗手间门前的屏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人。

    他眼神审视性太强,着实算不上多么友好。

    “不好意思。”闻溪双手插进兜里,强装镇定,扯出来一个标准职业微笑,“我是A11的设计师,是你母亲约的我。”

    “这样啊——”男人声音拖得很长,站直身体后猛地靠了过去,然后不等闻溪做出反应,一只手便搭在了她的腰上,伴随着轻佻的话落在耳边,“长得不错,有没有兴趣跟我。”

    这一刻,多年前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闻溪伸手把人推开,抬起下巴盯住朱宪。

    她在打赌,赌他不敢在家里对她做些什么,更是在赌他根本没有认出来她。

    “朱宪?”

    不等俩人挑破紧张的气氛,传来找人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很是悦耳。

    紧接着,朱宪脸色一变,看着闻溪谄媚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闻溪如蒙大赦,拇指在右手食指的转运珠上摩挲两下,强打起精神从屏风后方走出来。

    替她解围的是刚才引她进来的男人,似乎有什么感应,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闻溪重新回到楼上,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更没了什么心思,大大小小又调整了七八次,终于换来了一句:“就这样吧。”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闻溪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李含烟叫住她,说是送送她。

    闻溪错愕一秒,笑着道了声谢,跟在她身侧一同下楼。

    林时深一直在楼下等着,听见楼上终于有动静,打出手里的那张红中,抬起眼睫,毫不避讳地看向闻溪。

    她皮肤很白,眼睛是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处微微上扬,多了几分媚态,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标准红唇,宛若盛放的海棠。

    朱宪在林时深前面出牌,看他出牌后愣怔地看着楼梯上的设计师,笑了,扬声:“妈,你找的这个设计师叫什么名儿?”

    听出是朱宪的声音,闻溪脚步顿了下,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听见李含烟回答说:“闻溪。”

    话音落下,朱宪和林时深皆是一愣。

    闻溪无暇顾及太多,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死了,但料想朱宪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动手,忙借口说还有约会就先走了。

    外面天空早已黑透,风吹的柳枝乱颤,肆意鞭打着路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灯光下跟着起舞的雪花。

    身后厚重的大门关上,闻溪长长呼了口气,可就在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她身体又立马绷紧。

    “闻溪。”

    不是朱宪的声音。

    闻溪松了口气,双手插进兜里转过身去。

    男人长身而立,双手插兜站在路对面,影子被灯光拖得老长,阴影一直到闻溪的脚下,然后又暧昧不清地攀上她的脚背。

    知道他还有后话,闻溪也不应声,只是噙着笑看过去。

    雪下的很急也很大,纵然在北方生活了四五年,每次看到大雪闻溪也还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见他半天不吭声,笑着问他:“有事吗?”

    男人点头,干净的骨节上落下几片轻盈的雪花,迈着步子朝她过来,开口道:“雪下大了,我送你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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