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回去之后，闻溪和林时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

    林时深偶尔下了班会专门绕路一趟到闻溪家楼下停留一会，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碰到她下楼扔垃圾或者提着刚买的蔬菜往家走。

    他相信闻溪也注意到过他，但是两人都很默契，只是远远的，装作不经意的扫对方一眼。

    五月初，林时深应传唤去了趟法院，因为找的律师是林宇承提供的金牌律师，朱宪没怎么讨到好处，再加上他提供的举报材料，朱宪被判了一年。

    朱宪的父母前前后后哭天抢到林时深家里找了好几次想要求情，都被林时深赶了出去。

    从法院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林时深也没回公司，开车去了闻溪那里，

    她这段时间生活的很规律，每天下午五点半准会下趟楼，有时候是买一束花回去，有时候则是买些小零食回去。

    林时深就这么看着她从单元楼出来又进去，直到看不见人，才会开车离开。

    去闻溪家的路上，林时深路过一家花店，门口放了些还没处理的香槟玫瑰，不知道一时兴起还是什么，他下车买了好大一束。

    待拿到车上，他又笑，自言自语：“话都说不上，你还指望给她送花？”

    二十多分钟后，林时深在老地方停下车，回头看了眼放在车后座的鲜花，里面的水撒出来了一点，弄得后座湿漉漉的。

    他没有办法，抽了一大团的纸巾又去收拾。

    闻溪就是在这个时候下的楼，看到林时深弓着腰不知道在后座摆弄什么，她笑了声，收回视线提着包包走了。

    林时深把后座收拾干净，就坐在前头等着，一直等到六点也没见人出来，他不禁开始瞎想。

    利索地下车拿上花束进了单元楼。

    他没再执意地去试密码，摁了两下门铃。

    楼道里的风有些凉，林时深抱着那束花顺着猫眼往里看了看，没看到有一点动静，

    “不在家？”林时深又摸出手机准备打了电话，等到点出和闻溪的微信聊天框，这才觉得不是很合适。

    他们默契地这么多天没有联系，他突然这样，或许会打破这种平静地关系。

    想着朱宪已经进去，在京市她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林时深犹豫了会，把手上的花放在门口乘电梯下了楼。

    闻溪这段时间都很少开车，出门也习惯于公交地铁来回倒，有时候来了兴致，也会在路边扫一辆共享单车骑着到处溜达溜达。

    她在京市这么多年，前几年忙学习，后几年忙工作，也就是这一月，她才有时间好好逛逛。

    晚上六点半，闻溪确认了下包厢号，跟着酒店的服务员进了包厢。

    一周前，薛皎攒了个局，叫了几个跟她同级还在京市发展的同班同学一起吃饭，她本来想要拒绝，薛皎又说她还叫了南津。

    她要是不去，等于把南津一个人撂在了那里，于情于理不合适，她这才没办法答应了。

    包厢门打开，人已经到齐，

    薛皎拉开身边的座位，笑着打趣她：“我的得意门生是得压轴出场哈？”

    闻溪笑着往薛皎身边走：“您别打趣我了成吗？自行车蹬过来腿都快断了。”

    “怎么不开车？从你那到这里三公里呢。”南津看她，声音低沉好听。

    闻溪在位置上坐好，说：“想趁着这段时间在京市好好看看，好好感受一下。”

    她说的轻松，但南津眉毛却细不可查地皱了下。

    服务员开始上菜，南津视线一直停留在闻溪的手上，好半天，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问她：“你要离开京市？”

    闻溪拿杯子的手指顿了一下，偏头看着南津，

    也许这就是他们在大学那几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吧，只要她情绪稍微有些不对，他就能准备揪出她话外的意思。

    “是。”闻溪声音很轻，慢悠悠道，“打算离开一阵子，不过也许以后还会回来。”

    从上次在宴会上说清楚之后，南津一直逼迫自己和闻溪保持适当的距离，可是眼下她要走，南津怎么也抑制不住。

    “是因为林时深？”南津头一次在她面前不顾及形象地刨根究底，“你们分手了？”

    这个问题，闻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是吧。”最后，闻溪听见他是这么回答的南津。

    一旁的薛皎看着两人从进来就开始窃窃私语，“诶”了一声：“怎么回事？”

    又看向闻溪：“你给我注意点分寸，这么多人看着呢，等会别人编排你俩，我可不给你男朋友正名。”

    “知道了知道了。”闻溪坐正，准备吃饭。

    一顿饭下来，桌上气氛总是活跃的，大家好几年不见，话题从东聊到西，又从西聊到东。

    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闻溪陪着薛皎把一众人送走，又转过身来看着南津，笑着：“你不会也等着我跟你挥个手才走吧。”

    她脸上分明是笑着的，可是南津却从她的眼里看不出半分的快乐。

    “挥什么手。”南津对着对面的停车位按了下车钥匙，偏头，“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有话要和薛院说，你先走吧，我等会打车回去。”

    南津张口，刚想说“那我等你”，被闻溪抢先把话堵在了喉咙里。

    “我又没喝酒，不用担心。”闻溪挽住薛皎的胳膊，冲南津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回见。”

    南津：“……”

    他还是不大放心，心头一阵阵收缩，总觉得今天这一面大概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他本能的想要多看她会儿。

    可是闻溪已经上手推他了，明摆着是要赶他走：“赶紧走吧，你一个公司大老板哪来这么多婆婆妈妈的时间，赶紧回去挣钱去吧。”

    “还不走？”闻溪推半天没推动，上手拉住了南津，“行行行，我送你到车上还不行吗？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矫情。”

    好巧不巧，林时深从这里路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那个将近一个月没跟他说过话的人家此时正面露桃色地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胳膊。

    林时深狠狠踩了下刹车，脚背绷的溜直，看着闻溪帮南津把车门关上，后槽牙差点咬的稀碎。

    他心底腾出一股怒火，眼底情绪浓烈，狠狠盯着闻溪的脸。

    他在楼下等了她那么久，到头来却等到她在这里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他想下车，想过去掐着闻溪的脖子质问她到底为什么。

    凭什么他怎么努力都走不出来，她却能毫不在意地游离在另外一个男人周围。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理性压过感性的冲动，告诉他如果那么做了，一定会吓到她，

    所以眼不见心不烦，林时深视线在闻溪身上停留了几秒，掉头走了，

    闻溪送走了南津，这才正式和薛皎道谢告别，薛皎倒也不是活动感性的人，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有自己的主意就行，去别的国家走走也好，学习学习别人的设计理念，说不定以后再见面我都高攀不上你了。”

    闻溪没说话，只是笑。

    从酒店门口分开，闻溪沿着路边一路向西走，她这人方向感不是很强，走会就得停下来看看地图，确保自己等会还能骑自行车回去。

    晚上人多，又是高校附近，不少青春洋溢的学生在外面吹风散步。

    闻溪跟他们是反方向，孤身一人逆着人流竟然觉得这感觉还不错。

    九点半，闻溪进了一家外部装修很有江南意韵的清吧，推开镂空玻璃门，轻柔的萨克斯旋律萦绕在脑海，她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酒。

    清吧里人很多，成双入对的更多，像她这么形单影只的放眼望去还真就找不到一个。

    闻溪坐了会，两杯酒下肚便开始有点晕乎，凑着下巴无神地看着不远处的吧台。

    那里站着一个调酒的女生，女生看起来年纪不大，白帽子，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很像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却是过分娴熟。

    闻溪一时看的入神，都没注意到自己右后方悄无声息地坐了个男人。

    男人一身板正的西装，金丝眼镜摘下来后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然后看她一眼，问服务员要了杯特调的果汁。

    南津是走了一半又折回来的，总觉得就那样走了不是很甘心，如果她和林时深已经没关系了，那他或许可以为了自己再去努把力。

    闻溪坐了很久，耳边的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直到听到她熟悉的轻柔小提琴曲——风居住过的街道。

    这首旋律闻溪很早之前就听过，以前听总觉得平静又柔和，但是换了场景和时间，现在听起来总有种淡淡的悲伤，就像是两条一直往前走但是却永远无法交汇的平行线。

    闻溪低头抿了口酒，音乐声蚕食着大脑，她低头看着背影上属于自己但是却很陌生的眼睛。

    空洞，落寞。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但今天像是世界颠倒了一般，任她怎么压制都不行，甚至还有继续滋生的趋势。

    最后一口酒喝完，闻溪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下，他瞥了一眼，看到时林时深发过来的这种，问她：【你在哪】

    柔和的灯光在这个时候有些晃眼，闻溪拿起手机认真看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实时位置分享。

    她发了个定位给林时深。

    “还真是喝多了。”女主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声，长按撤回。

    也是在消息撤回的同一时刻，林时深的消息弹了进来，只有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闻溪瞬间清醒过来，盯着两人近一个月没有聊天记录的微信页面反反复复了半天，这才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情。

    十多分钟后，林时深推开了清吧的玻璃门。

    男人身高优越，上身一件白色的宽松高领毛衣，扣子在喉结处解开一颗，下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他头发应当是刚刚吹过，蓬蓬松松的。

    她站在门口位置约过无数道眼神去找闻溪，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穿了条黑色的紧身长裙，白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两条光洁的胳膊就支在桌上凑着下巴。

    她也不是嫌冷。

    林时深迈开步子走过去，刚走到一半，视线和南津对上。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俩人同时出声。

    林时深率先笑了，伸手指了指闻溪：“我来找我女朋友，出现在这里不是很正常？”

    “倒是你——”林时深冷着张臭脸，毫不客气地看着南津，“往她身边凑什么凑？”

    南津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听他把话说完，起身走了。

    林时深看着南津离开，转身到闻溪旁边站定。

    她面前放了三个高低胖瘦各不相同的杯子，想来是混着喝了不少。

    “送你回去？”林时深伸手把靠背上的西装外套拿下来往闻溪的肩膀上披，“伸胳膊，把衣服穿上。”

    闻溪不想动，也不想看见林时深，她甚至不敢在这个时候和林时深对视一笑眼，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明明最开始招惹他的是她，没想到到了分开的时候不想去招惹的还是她。

    林时深半弓着腰，见闻溪没有反应，也没了什么耐心，拉着她的胳膊强行把衣服胡乱地套在了他的身上。

    “林时深你烦不烦！”闻溪挣开他的手，眉毛皱着，“我让你来了吗？我让你管我了吗？热脸贴冷屁股很舒服是吗！”

    “你能不能有点自尊心，你就跟我保持点距离不行吗！”

    “不行！”

    林时深固执地伸手去抓闻溪的手机声音低沉有力：“我凭什么要跟你保持距离，保持了一个月的距离我已经烦透了。我就乐意热脸贴冷屁股，你管得着我？”

    “你别管我，成吗！”

    “不成！”说着，林时深一把拉起闻溪，顺手勾住她放在椅子上的包把人往外带。

    闻溪穿着高跟鞋，被他拖着走的踉踉跄跄，出了清吧的门还差点摔倒，她来了脾气死推了下林时深：“放手，你神经病啊！”

    路灯从上而下倾斜下来，将闻溪脸上的轮廓照的分外明显。

    林时深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到底是有多讨人厌，喉结滚了滚，盯着闻溪那双固执的眼神隐忍半天，弯腰，不吭一声，直接把人打横进了怀里。

    闻溪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也没了什么力气，索性就靠他怀里不动了。

    男人的怀抱坚实又温暖，抱着她一步步地朝路边走。

    闻溪的脸也埋在他的胸口，耳边是窃窃的人与人交谈的声音以及车辆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声。

    他没说话，一直都没说话，只是抱着她往前走，也不开口告诉她要带她去哪。

    进过了十字路口，林时深低头看了闻溪一眼，她板着张脸，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

    林时深不知为何，从她脸上读出了一句话：带我去酒店你就死了！

    “送你回家。”林时深说，“车停的有点远，你多忍会吧。”

    忍？

    忍什么？忍着他偏要抱她吗？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于在她面前把姿态放的这么低的。

    闻溪没有理会他，忽然想起来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徐知返。

    那个在陌生人面前总是高高在上，一副漠视一切的样子，姿态永远端着，就连加人微信都是漠然地递出二维码让别人扫。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既然林时深能和徐知返走在一起做工作，也许林时深也有过这样的一面，也许是面对下属，也许是面对合作方，也许是面对跟他毫不相关的女人，唯独没这样面对过她。

    林时深抱着闻溪走了小巷子，人少，也安静了起来，闻溪放缓呼吸，抬起眼睛细细看着林时深的下巴。

    好像从他们认识以来，他都在无条件的迁就她，热脸贴冷屁股的是他，一次次放低自尊的也是他。

    闻溪很想问他：她到底哪里好了？在京市随便找一个门当户对的都比她好，他干什么非得吊死在她这棵歪脖子树上。

    他天生有那么优越的条件，就该和林宇承，徐知返他们一样把自己放的高高的，偶偶尔从高位下来游戏一下人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这点情情爱爱把自己置于这么卑微的地步。

    “林时深。”闻溪叫他，声音很轻。

    林时深低头，眼神询问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后半句话。

    闻溪其实没想好要对他说点什么，只是觉得越想越觉得愧疚，越想越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但是她又不得不离开他。

    因为她怎么都过不去那道坎，也承担不起林时深这么地为她付出。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父母都没这么对过她，他一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要事事委曲求全地替她着想。

    她眼里的情绪分外浓厚，林时深看得出来她想说点什么的，所以一直在等。

    好久，闻溪眨了眨眼，叫他：“低头。”

    两人挨得这么近，这种气氛下不难判定她想要做什么。

    林时深听话地把头低了几公分，一瞬间呼吸缠绕，鼻尖相接。

    下一秒，怀里的人忽然往上抬了一些，紧接着，一个短促但却让人心惊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一触即离，只在慢悠悠的风里隐隐约约嗅到她身上恬淡的香水味。

    这个吻虽然在林时深的意料之中，但他仍旧被吻得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好像是第一次，她这么温柔的，感情投入的，主动吻他。

    头顶的薄云略过，圆月和路灯扯出来两道人影。

    窄窄的巷子，每次都因为灯光昏暗走的飞快，这一次，难得的，闻溪希望这条巷子能再长一点。

    闻溪微微扬起来下巴，盯着那月亮看了会，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次吧，她最后放纵这么一次，过了今晚，她一定要和林时深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