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胤霆说，“是她告诉朕的。”

    宁远点点头，不经意地说：“她这些事情都和你说啊。”

    胤霆笑了一声，没有否定。

    半晌，又说：“吃飞醋了？”

    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宁远快速地笑了一下，小声辩解道：“没有，只是问问。”

    胤霆微笑了一下，好似浑不在意似的。

    他眼眸勉强地弯着，神情里却透露出一种疲态，昨夜夜深露重，这西线战事吃紧，他连夜批了一眼的折子，此时有些困得合不来开眼。

    低4头啜饮了一口浓茶，宁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

    虽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详，又掺杂了着不可言喻的嫉妒，但宁远马上又开始鄙夷起自己来。

    宁远啊宁远，你在想什么呢？阿霆收留余娇娇是为了家国大义，为了攘除奸臣，可你却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胤霆眼下铁青，显然是许久没睡，他手持玉盏，疲倦地饮着茶，显然是需要借浓茶提神，而眼神却紧盯着案上的折子。

    看着胤霆这般辛苦，又联想到方才阴暗的心思，宁远不由得生出了七分愧疚。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默不作声地转过茶壶，要去替他添水。

    胤霆却捉住她添茶的那只左手，面带浅笑：

    “阿远，朕就喜欢你这一点。”

    看着宁远错愕的表情，胤霆接着道，“喜欢你这点儿体贴，总是能很直接地察觉到朕的心思。”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贤惠。”

    宁远愣了愣，笑得十分勉强：“那皇上是在夸臣妾有眼力见吗？”

    看出这笑容里的勉强，胤霆惊奇地一语道出：“怎么，夸你的话，你也不高兴吗？”

    这话令宁远觉得像雷般被劈中了，她急忙打起精神，慌忙摇头道：“没有不高兴！臣妾怎么会不高兴？皇上这样赞许臣妾……臣妾竟高兴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呢。”

    说罢，宁远自己也生了点儿疑惑。

    为什么我会不高兴？

    她想，倘若是夸她聪颖、有灵气，也许她是开心的！实在不行，夸她美丽，冰雪聪明，那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为什么这档口，夸自己贤惠，有眼力见儿，自己会不高兴？

    宁远越想越糊涂，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起来。

    可，她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股脑儿地告诉胤霆。自己的思路太过于古怪，这样又太过于逾越，会破坏皇上心中自己的形象。

    她转移了话题，打起精神，笑道：“……总之多谢皇上夸赞。”

    胤霆神态平静，也没有深究。

    片刻，他不急不缓地说：

    “阿远，你这份心是好的，朕就需要你这样贴心、仔细，事事妥贴……朕，还要委托你一件事，宫里的事，朕不可能面面俱到，尤其是这种妇人家的事，尤为难插手。所以，朕想委托你一件事，朕想请你保护好余娇娇。”

    顿了顿，他又说，“就当是……”

    胤霆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

    “……就当是为了我们大胤。”

    宁远微笑着答应，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默不作声地攥紧衣摆，脸上却绽开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就算不这么说，臣妾也会这样做的。”

    见宁远答应得爽快，胤霆这才松了口气，他揉了揉眉心，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多谢你，阿远。”

    宁远体贴地说：“听闻近日边关吃紧，又听随行太监说皇上您功高劳苦，为了此事忙得焦头烂额，臣妾也想着为您分忧。后宫这种小事，您无需操心便是了。”

    这番话说得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宁远藏在桌子底下死死搅紧、攥得指节泛白的手指，那么，她这一切的言行，都说明了自己是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只可惜，宁远并不是。

    她笑得苦涩，心想：“阿霆，外面的传言是如何编排你们，编排你和另一个女人，我是不愿相信的，我只相信你。只是你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女人去保护那另一个女人？”

    可胤霆并没有察觉到这一切。他点点头，疲惫地重复了一遍：

    “多谢。”

    走在去往后宫的路上，宁远表面在强壮镇定，脚步却虚虚浅浅，透露着一种失魂落魄的步调。

    她试图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大胤。

    保护余娇娇，可以避免让皇帝分神，又可以保全这唯一的证明。等到这一切水落石出，余娇娇这一存在的铁证，一定能让胤霆斩除贪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清君侧”。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胤。

    自己没什么好嫉妒，也没什么好吃醋的。

    宁远，你要顾全大局。

    可是这样想着，宁远的心却还是如同蘸满酸柠檬汁，在胸腔里跳动着，微微发苦。

    她一遍心酸，一遍又暗自鄙夷着这样的自己。

    这样走着，却看到枫皇后蹲在水池边，坐在那儿喂鱼。

    宁远照例冲着枫皇后笑了一笑，却被枫皇后一眼洞穿：“宁宁，你怎么不开心？”

    听到枫皇后的关怀，宁远眼眶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微笑。

    枫皇后知趣地不再问了，只说：“既然不开心，要不要和我一起喂鱼？”

    宁远愣了一下，点头道：“好啊。”

    本以为是次寻常的偶遇，可宁远渐渐意识到，枫皇后好像不太对劲。

    养心湖里的锦鲤有专人看护，所以一个个都生得很胖，在湖水里来来回回地梭巡着。枫皇后一把一把往里面抛着鱼食，锦鲤伸出头抢夺，本来是一副很寻常的情形，枫皇后却一边看，一边大笑起来：

    “宁宁，你看，它们是不是很好笑？”

    宁远抓着鱼食，尴尬地说：“啊，是吗？”

    枫皇后说：“是啊！你看它们的嘴长得这么大，你想不想把手指插进它们的嘴里。”

    宁远：“……不太想。”

    说到这儿，枫皇后自顾自地笑起来，这笑里甚至透露出了某种失常，这令宁远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想到这儿，宁远又惊觉，她还不知道枫皇后有什么精神疾病。

    冉贵妃有躁狂症，钰嫔有抑郁症，三姐妹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柳姨有精神分裂症。

    还有其他妃子……有的有焦虑症，终日活在担心和恐惧之中，有的有强迫症，每天饭前要净十次手，有的有幽闭恐惧症，一进入狭小密闭的空间，就浑身打颤。

    总之，多多少少有古怪的地方。

    可枫皇后有什么病来着？她说过吗？

    宁远有些想不起来了。

    甚至，她还觉得，枫皇后是她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接近正常人的人。

    甚至相处着相处着，就渐渐忘掉了枫皇后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忘掉了她有着精神疾病这个事实。

    但，今天，宁远的确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

    枫皇后还在对着水池里的长尾巴金鱼咯咯笑着，跑来跑去地喂食，宁远甚至嗅到了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躁动的气息。

    宁远正思考着，却听到远处传来落水“咚”的一声。

    她以为有人落水了，慌忙向远处看去，却发现枫皇后握着一条很长的树枝，在湖水里搅动着。

    “宁远！我打中啦！”

    见宁远朝她看过来，枫皇后眉飞色舞地挥着手，“我打中啦！”

    宁远觉得一阵莫名其妙：“打中了什么？”

    “我打中了一条鱼！”

    宁远：“？？？？？”

    枫皇后道：“你知道吗？我发现，我把鱼食抛洒下去的一瞬间，这些锦鲤会张着嘴把头露出来吃食，我刚刚在想，可不可以趁着这一瞬间，用树枝打一下它们？”

    宁远：“？？？？？？”

    宁远：“您为什么要打它们？”

    枫皇后说：“是这样的啊，你说这些鱼每天在湖水里游来游去，接触最多的也只有湖水，除了这片湖，哪里也没去过，也没见过陆地，更别提树啊，草啊什么的，我拿树枝打它们一下，它们岂不是就能见到、感受到陆地上的东西了？这样岂不是很好？”

    宁远：？？？？？？？？？？？

    宁远被这个脑回路惊呆了。

    枫皇后叉着腰，显出十分得意的样子：“本来只是想想，可是我居然成功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宁远忙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很厉害很厉害的！”

    没想到，这句话使得枫皇后笑得十分开心，她说：

    “是的，我自然是很厉害很厉害的！”

    接着，她开始面不改色地向宁远侃侃而谈：“你知道吗？从很小的时候起，我的父母就离婚了。在小时候我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是我特别早慧。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能背完一整本诗集，在八岁的时候，我就能熟练进行创作，我还会拉小提琴、吹萨克斯，很擅长滑雪，我的物理很好，我有两个本科学业，还读了二硕……”

    本来，枫皇后能向自己敞开心扉，这应该令宁远感到十分高兴。可枫皇后语速飞快，说话内容密度很高，且很多词宁远压根不知道什么意思

    比如，她不知道枫皇后口中的“离婚”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小提琴”到底是什么东西。

    宁远只能愣愣地看着枫皇后语速飞快地解释着自己一生的来龙去脉，终于，意识到了此时的枫皇后，非常不对劲。

    宁远心里咯噔一下。

    在枫皇后一口气说完一长串对话后，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宁远严肃认真地盯着枫皇后：

    “皇后娘娘，今天宁宁能陪着您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