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小树子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宁远能和院里地病患,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了。

    眼前这女子,虽然来自遥远的五百年前,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方面,与现代人犹如存在一道天壑。

    可是,这女子却是这么的善良、纯粹,有着一颗玻璃般纤细又绚丽的心。

    虽然时代不同,可人类的感情却是相通的。

    院里的精神疾病患者们,应该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发自内心的接纳她吧。

    想到这里,小树子很严肃地说:“这不是你的错。”

    宁远道:“可是,皇后娘娘那时候是极其亢奋的,我现在想起来,的确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都怪我,要是那时我......”

    小树子打断了宁远的话,再一次重复道:

    “这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他接着说,“枫皇后有双向情感障碍,这个病很棘手。患者的情绪会在抑郁和躁狂两个极端来回切换。甚至病人自身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平常的状态,还是处在这两个极端之间。你作为一个局外人,没有对她的状况作出正确的评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宁远想了想,道:“我那时误信了她的话。她说,她感觉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自己又对生活充满了信心,我看着她激情澎湃、自信满满的样子,就真的以为她是那样。”

    “躁狂期。”小树子作出了判断,“她那时应该处于躁狂期的顶点。你有没有觉得,那时她的状态和后宫里的另一个人很像?”

    宁远揪着衣摆,慢吞吞地说:“啊,和另一个人很像?那时她说话语速飞快,思维发散非常快,我又都听不懂......还有,会做出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很自信、开朗,感觉只要她愿意,就能做到她想要做到的任何事。”

    宁远停下了脚步,“我想到了。”

    她想了想,答道:“冉贵妃。她昨晚给我的感觉,和冉贵妃很像。”

    小树子赞许地点点头:“是的,你说得不错。”

    宁远继续道:“您刚才说,皇后娘娘的病情是......躁狂和抑郁两个状态来回切换?听起来倒像是贵妃娘娘和钰嫔娘娘的结合体一样。这是不是说明,皇后娘娘她有时候像贵妃娘娘,有时候像钰嫔娘娘?”

    小树子答道:“是,但还不止于此。”

    他答道:“就好比,正常人的状态是一个沙漏,虽然会因为情绪而起伏,但总体来说,是平稳的。”

    宁远点点头:“是的,我有时候会因为一些事情而感到愤怒,或者难过......或者嫉妒。可是当时虽然不开心,可是过段时间,或者吃些好吃的,便都忘记了。”

    说到这儿,宁远想起了胤霆和余娇娇,她使劲摇摇脑袋,将两个人驱散出了脑海中。

    小树子道:“嗯,就是这样,你的状态是平稳的,会因具体的事物形成情绪的反馈,表现为开心或者不开心,然后随着具体事物的改变,或者时间的流逝,逐渐回归平稳。”

    宁远问道:“那么皇后娘娘,就不是像我们这样吗?”

    小树子摇摇头:“不是。”

    宁远又道:“可是我觉得,她好像是后宫的娘娘们里最正常的一个人。”

    小树子说:“不是,她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

    他思附了一瞬,道:“双向情感障碍患者,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不像沙漏,倒更像是钟摆。”

    “钟摆?”

    小树子点点头:“嗯。就像是一个不停摆动的钟摆,燥期时摆得很高,而郁期又是另一个极端,因为钟摆摆得过高而重重下落,跌落谷底。”

    宁远愣了一下,心中百转千回。

    接着,她不疾不徐地说:“......我好像明白了。”

    小树子道:“所以,昨晚她显然处于情绪的高峰期,因而思维奔逸、言语发散,且充满了自信,甚至是不切实际的自信,才会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只是躁狂期令她亢奋罢了。”

    “而到了深夜,她的钟摆终于急速下落,于是她吞下了几百片碳酸锂——一种药物,但还好被护士及时发现,紧急洗胃去了。”

    宁远走在小树子后面,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来是这样。”

    小树子接着道:“这就是双向情感障碍患者最难办的一点。每年因为精神疾病而自尽的人里,双相的人数是抑郁症患者的五倍,还是六倍。这是一件反直觉的事,但的确是事实。”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双向情感障碍是六大精神疾病之一。”

    宁远愣愣地说:“啊、我还以为皇后娘娘很正常,我居然还真的这么以为......”

    说到这儿,宁远骤然想起来,她和枫皇后初次相识时,枫皇后给她介绍了许多花的名字,然后她们一起来到了椒房殿,宁远记得,那时,她发现椒房殿的桌角、簪子,一切带有棱棱角角的地方,都被磨成了无害的圆形。

    她怎么会忘记这茬?

    怎么会觉得皇后娘娘很正常,以此放松了警惕。

    宁远走在小树子身后,闷闷地说:

    “......都是因为枫皇后太好了。正是因为她那么温柔、那么的聪慧,我才被她的表面所迷惑了。没想到,那样温柔的外表之下,竟隐藏着这样波涛汹涌般的痛苦。可我却对此一无所知。她平日里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亢奋与抑郁的?昨夜,她是如何辗转反侧、痛苦难眠,因而走向自我毁灭的呢?我自诩是她的好朋友,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树子不由自主地感叹道:“有一个同样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画家,叫梵高,他是这么说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可外面的人却只看得到烟。’,我想这句话说得倒很贴切。”

    说着,小树子转过头,却惊诧地发现,身后这姑娘竟默不作声地流着泪。

    这为朋友留下的眼泪是那么的气势汹汹,晶莹的眼泪已经挂满了她的整张脸。

    可是宁远却抿着嘴,一言不发,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愣了愣,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被人看到了窘态,宁远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道:“对不起,有点失态了。我只是为皇后娘娘感到难过。”

    小树子眸中似乎有锐光划过,一闪而逝。

    他说:“没关系,我明白的。”

    接下来的路,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走着。

    到了寝殿外面,宁远却突然道:“抱歉,可以等我一下吗?”

    小树子不明所以,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

    宁远用手绢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铜镜挤出一丝微笑。

    小树子不由得在一旁提醒:“枫皇后还在沉睡中,你不用准备也没关系,她是看不到的。”

    宁远执拗地摇摇头,说:“她看不到,可兴许她会感受得到呢!只要我的状态好一点,也许也能感染到她,令她也觉得好一点儿。”

    看着明明还在流泪,可是却照着铜镜挤眉弄眼,努力使自己显得乐观一点的宁远,小树子愣了一下,道:

    “看来你的确很珍惜你的这位朋友。”

    宁远尽力隐去眸中哀痛,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说:

    “是的!她很温柔,又很聪明,还知道所有花朵的名字......她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这话又清脆,又真挚,带着一派纯粹,不由得令小树子觉得内心轻快了许多。

    小树子眸中也出现了一抹笑意,说:“好,那我们就把悲伤都悄悄藏起来,以最好的状态去见枫皇后,这样可以吗?”

    宁远点一点头,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心实意地微笑:

    “好!”

    ......

    寝殿内,许多宫女、太监,在来来回回地穿梭着。

    屋里没有点什么熏香,却弥漫着一种很苦的味道,宁远知道,这是药水味儿。

    宁远和小树子伫立在床榻边缘,俯视着沉睡中的枫皇后。

    枫皇后的脸色惨白,双眸紧紧地闭着,她的左手被腾挪出了被褥之上,用着一根很细的管道连接着手臂上面、悬吊起来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瓶子。

    枫皇后似乎梦到了什么,蜷缩着痛苦地喃喃呓语,宁远爬下来,试图听清,才发现枫皇后是在叫着:

    “妈妈、妈妈......”

    瓶中透明无色的液体沿着管道内壁顺流而下,一滴一滴注入进枫皇后的体内,就像眼泪一样。

    宁远鼻头一红,又想哭了。

    可是她却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她朝小树子望了一眼,小树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宁远便很轻柔地替她把被子盖好,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这儿呢。”宁远说。

    果然,枫皇后蹙起的眉头稍展开了一些,脸上的痛苦之色也缓解了不少。

    她微微回握住了宁远的掌心,显得静谧而恬足。

    一个路过的宫女对着小树子使了个眼色,小树子点点头,跟着出去了,一段时间后,小树子又折返回来,拉了拉宁远的衣袖,将宁远叫了出去。

    “确认过了,没什么大碍。”小树子说。

    “过段时间,转醒后好好休养,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到这里,宁远既是喜悦、又是哀痛,待她眸中的惊惶慢慢平息,终于再也遏制不住泛滥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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