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骆秋耷拉下脑袋,心想弘远和尚上次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话,还说有两个人,难道就是这个姓闻的。

    可要是这个姓闻的和羡君公子能齐名,为什么世人都不知道他呢?

    看来还是得去问问和尚,他一定知道内情。于是她带着满腹狐疑,寻了个城外有人家的地方下了马车,同唐玉露道别。

    骆秋和可为主仆二人一路步行,身上只有唐玉露硬塞给她的几两碎银子,她又不舍得将唐玉露给她的描金小楷拿去当了,兜来转去只得在城外早就破落的城隍庙将就几晚。

    中秋刚过,气候虽凉爽,夜里也不至于太冷。

    只是城隍庙里四壁漏风,到了夜间,风声在破壁之间呼号,听着声音十分渗人。

    可为本就还是孩童年岁,听到呜呜咽咽的风声,吓得他半夜缩在骆秋脚边瑟瑟发抖。

    他十分不解,按理说那人都走了,他们为什么还要躲在这里?又或者为什么非要从唐家庄子里出来?

    一阵叽里咕噜叫声过后,可为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小声问道:“公子,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骆秋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也满是戚惶,从家里被赶出来,本想着靠‘羡君公子’的名头赚一笔,却没想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连累可为跟他受冻挨饿。

    可眼下那人大摇大摆地带人离开,虽说唐玉露看得真切,却保不准是故意给她下套,她可是领教过此人的铁面无私。

    她要再观望观望,当下她也只能给可为画大饼,“快了,只要安全了,我们就去无量寺,我把骆家的那尊金蝉子藏在那里了,到时候挖出来敲下一些就够咱们去望花楼吃上一个月了,你不是爱吃麻腐鸡皮,到时候保管让你吃个够…”

    连着几日在城隍庙里风餐露宿,主仆两人瘦了一圈。

    骆秋一直盯着通向城内的官道,这几日毫无动静,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趁着夜色,两人在河边洗了把脸,偷偷摸摸地去了无量寺。

    夜晚本就寂静,加上无量寺周围皆是山林,到了夜里除了不知名的几声鸟叫,几乎万籁俱寂,这时叩门的声音就显得尤为突出。

    好在可为仅扣了两下,里面就有脚步声朝门口方向来了。

    小沙弥见到他们二人,微微一惊,然后才双手合十,一言不发地引他们进去。

    骆秋先去找弘远,让可为等在小沙弥安排的一间厢房里。

    弘远的禅房中燃着上等檀香,似乎是在等人,桌上摆着两套茶具,煮沸的茶水飘着浓浓茶香,混合着檀香,使整个禅房都十分温情安逸。

    骆秋不好意思地左右闻了闻,幸亏这几日天气凉快,身上没有出汗,她就算几日不洗澡,也闻不到奇怪的味道。

    她一踏进房中,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好像回家了一样。

    “和尚,我又来了。”她大喇喇地往蒲团上一坐,抬手正要给自己斟一杯茶。

    弘远眉头轻皱,重重咳了一声。

    “怎么?你嗓子坏了?”骆秋倒茶的动作一滞,往他跟前凑了凑,见他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好像是看见她心里不痛快似的,“哎,你这和尚整日里说慈悲为怀,我都落魄成这样了,你还嫌弃我?”

    弘远虚握拳头在唇边又轻咳了两下,“檀越今夜所来为何?”

    骆秋觉得他十分奇怪,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你丢魂了?你说我来找你还能为什么?”

    说到这个,她就满肚子的火气。

    “你是不知道,我遇见一个煞神,他不光抢了我的银子,还差点儿把我送到大牢里去,幸亏我机警,早就做好了完全准备,不然…”她伸手去扯弘远宝贝念珠,被他躲开,她轻嗤一声毫不在意,“不然你就得去牢里看我了,没准那时候我脸上还刺了字,以后出门都得带着帷帽。”

    “哎,你上次和我说京里来了贵人让我小心,那煞神好像把我的底摸透了,迦南伽的事情他也知道,还想让我老实交代,他以为我是傻子?就他…那样…”说到这里,她不禁想起那日在厅中第一眼瞧见他的场景,确实是惊鸿一瞥,不过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做起事来简直毫无人情味,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才继续说道:“他那故作清高又毫无表情像是铁板一样的臭脸,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他以为自己是主持正义的大罗神仙,最多不过是搭台的戏子,唱的也不好听,而且…”

    “檀越…”弘远眼睛有些抽筋地看着她,“话多错多。”

    “无妨,这不是只有你我二人,我就发发牢骚,又没人听见。”骆秋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上,说了这么多,有些口渴,正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一杯。

    忽然如鬼魅般无声飘出的一道身影遮住了她那一侧的烛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骆秋缓缓抬起下巴,目光从头顶越过,恰好对上一双冷到极致似乎看一眼就会被冻住的眼睛,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一缩脖子,像只鹌鹑一样低下头,心中默念刚刚一定是眼花了,不然她怎么又看见那张又臭又硬的脸了。

    这时从蒲团对面传来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叹息。

    弘远沉静地拨动手中念珠,“他尚未及冠…”

    “我看她虽未及冠,却已经胆大包天了。”闻居远打断了弘远,直勾勾地盯着她缩成一团的后脑勺,冷冰冰地问道:“你准备装多久?”

    骆秋知道避无可避,抬起已然惨白的一张脸,勉强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在他脚边,“公子,我错了…这次我真的知错了!”

    又来这一套,可惜他这一次不会再轻易相信她了。

    他没说话,而是忍着怒意,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啊!”骆秋被生拉硬拽起身,硬邦邦的布料贴着脖颈,像是拧成了一股粗糙的绳子,几乎要将她的脖子生生勒断似的,她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弘远,于是冲他投过去十分急切且惶恐的眼神,“和尚,你快救救我!”

    弘远瞧着她终是于心不忍,当年他被污蔑出京,心灰意冷,本想坐化一死了之,却不曾想遇到了当时还是个总角孩童的骆秋。

    这孩子的眼睛十分清澈,让他想起剃度出家那日抬头望见佛祖的眼睛,怜悯中带着慈悲,漠然中带着通透。

    当时的骆秋骨瘦嶙峋,可偏好似经过严冬后仍顽强生长的野草,只要有星星之火便可引来燎原之势。

    小孩儿冲他露齿一笑,伸出手,指了指他要吃不吃的馍馍:“我想吃。”他不能忘记那种渴望活下去的眼神,孩童尚且挣扎着,他又何苦沉溺在往事中,于是他幡然醒悟,决心抛下过往一切,重头来过。

    弘远刚要上前阻拦,却被其后闯进禅房的非昨拦住,无奈之下只好破例高声喊道:“居远,别真伤了他。”

    后者拎着如小鸡子般的骆秋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骆秋被一路拖行至无量寺的后院,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通过幽深的竹林小径,最终被推进了一间厢房中。

    这一路她又是被勒,又是被推,加上心惊胆战,一到房中便彻底瘫软,趴地上起不来了。

    闻居远见她像是一滩烂泥糊在地上,心底的火气压抑不住地往外翻涌,“你最好想清楚,若是想用装死的办法,我会有一百种让你求死不能的法子让你装不下去。”

    骆秋听到他的话打了个寒噤,又赶紧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抬头看他,低垂着脑袋,“别…别…公子别浪费那许多心思在我这种人身上,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现在想说了?”闻居远觉得当初他就不该对她心慈手软,要不是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今日便直接用黥刑,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晚了。”

    他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听她狡辩,唯有一事,他需提前交代清楚,“弘远受你蒙骗,若是你在大牢中胡乱攀咬,休怪我不客气!我已知晓你为人奸诈,且身边只有一个长随小厮算是心腹,如果你老老实实交代所犯罪行,我便不为难那小厮,可若是你还想动歪心思,少不得让那小厮替你受罚!”

    他说完懒得再给她分去一点儿眼神,直接冲着门外喊道:“非昨,你将她捆了趁着夜色扔到衙门外,务必看着衙门的人将她带进去了,你再离开。”

    非昨拱手领命,正要转身去拿绳索,却忽然瞥见原本瘫在地上的人猛地站了起来,眼神决绝似乎要作出什么不利于自家公子的事来,而恰好闻居远从刚刚便一直背对着她,情急之下,非昨当即冲上去一掌劈在了她的左肩上。

    咔嚓、当啷连着两声,应声而落的是一只木簪子,伴随着骨头似乎错位的声音还有剧痛袭来的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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