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瑟心头如同突然坠了一块千金巨石，赵献虽然没有明确回答她，但是她心里已经了然。他此时目光坚定，不由任何人撼动。

    若是他进攻成都，成都的一干将领也势必会落得如同高锦遇和阎良的下场，要么降，要么死。她父兄忠于朝廷，定不会做出叛主之事，若是赵献一举夺城，他们二人的选择必定会是后者。

    想到此处，何明瑟浑身上下冷冷的颤抖不止，她抬眼望着对面的赵献，这个她日日期盼见到的温润公子，此时却犹如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让她想立即逃离。

    赵献发现她的异样，她看他的目光害怕又陌生，他走到她的身后，将她的头揽入自己的胸口，低声安慰道：“明瑟，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伤了何大人和何公子。”

    何明瑟再一次求证，“你一定要去成都吗？” 她多希望刚才是她听错了。

    赵献轻抚她的头发，兀自说着他的宏图大业，“待攻下成都，我留一些可靠的人在你身边，若是你愿意就留在成都，不必跟着我一同四处奔波，待我助父亲取了顺天府，杀了那昏庸皇帝，便接你去京师。”

    何明瑟不敢抬头看他，沈猷说得没错，赵献不是不能忤逆自己的父亲，而是他心中就有蓬勃燃烧的野心，他不是被迫造反的！

    侍从端来了饭食，赵献坐在何明瑟的身边，将菜夹入她的碗中，安慰道：“你我成亲那天，我是不得已才丢下了你，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你我明日便在此大婚，到时候你就是我赵献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谁也拆散不了我们。”

    何明瑟定定看着他，不发一言，也未动筷子，她心里明白她不能嫁给他！

    赵献知道让她接受他现在的身份和想法还要一段时间，又见她不说话了，问道：“在这里成亲，你觉得委屈吗？”

    何明瑟摇了摇头，她想嫁的那个明媚的赵献此时已经在她面前土崩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猜不透，看不透的野心家，她在武昌城内还天真的认为自己会说动赵献，是她太不自量力了。

    她此时清楚的意识到，无论如何她不能将终身托付于眼前这个人，不是因为会因此让她与众多亲友为敌，而是她已经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此时的赵献让她恐惧。

    “若是成亲，我想征得我父亲的同意。”何明瑟抬眼望着他，既然她不能说动他放弃成都，便只能以此保住清白之身待到和父兄在成都团聚。

    赵献上下打量她，将要递给她的碗轻轻放在桌子上，他从她的话中已经察觉到她内心的变化了，“我以为你此时能出来见我，便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你……明知道你父亲不会同意的。”

    到了这个时候，她万般后悔出城来找他，她想父兄，想叔婶，想武昌，想……沈猷的脸竟浮现在她眼前。

    “父亲养我十几年，我不能就这样跟你走了。我原本以为你有苦衷，你尽力想得到你父亲的认可，是不想忤逆他的意思……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今日我来，原本是想劝你迷途知返，现在看来也不必多费口舌了。”

    赵献听罢，咻地站起身来，眼里竟含着泪，一字一顿道：“何明瑟，你……我为了你，一直带着几万人守在这荒无人烟的丛林里，沈猷几次派兵找我，我都没有出现与他们正面交锋，我不是不敢，而是我想着你在武昌城中，在他的手里！我怕他因为我而迁怒于你，想着你也如同我念着你一般念着我，如今你却说这种话。”

    何明瑟站起身，无法抑制道：“这么多人在你的手下死于非命，你要我如何念着你的好？若是我没有失忆，你我之间，原本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若你还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请放我回去，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回去？休想！”赵献被她激怒，红着眼，一怒之下将桌上的饭菜扫翻在地。

    随着碗碟哗啦一声打碎，何明瑟惧怕的往后缩了缩，一步步的退到了角落里，心里生出一丝绝望。

    赵献发怒之后随即又后悔了，对待眼前的这个人，他终究狠不下心来。他来到她身前，伸手轻轻将她揽在怀中。

    她全身都在抗拒，只觉得触碰到他的手臂后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世子爷，世子爷……”赵献手下孙彤跌跌撞撞跑进来道：“外面有一股骑兵打进来了！”

    “沈猷？”赵献凌厉的眼神慢慢从帐口的孙彤身上转移到怀里的何明瑟，他的营帐隐蔽在丛林之中，在密林的保护下，他确信沈猷不会平白无故的找到这里。

    他眯眼紧盯住她，难以置信道：“你和他合起伙来要抓我？”

    何明瑟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渐渐目眦欲裂，捏着她肩膀的手渐渐使了力道，捏得她生疼，眼里含着愤怒，不解。

    何明瑟拼命摇头道：“我没有。”

    愤怒的赵献此时哪里能听得进她的话，白净的面皮已经因为怒气烧得通红。

    他一把将何明瑟推倒在地，冷冷的咬牙切齿道：“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也得陪葬！休想离开我半步。”说罢将挂在帐中的大刀一把拿下，随着孙彤冲了出去。

    何明瑟跌倒在地，半晌，只觉得似有万千根钢针扎在她的头上，让她头痛难忍，她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无力起身，帐外的喊叫和刀剑声此起彼伏。

    她从被风刮起的帐帘看出去，只见许多只脚在外面动来动去，有人的脚，有马的脚，犹如她的许多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头昏。

    她的脑海渐渐出现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画面，年初她父兄去成都之前在城门口对她的嘱托；雍贼围城时满城人的绝望和恐惧；她的小白马和蜿蜒的蛇山步道；还有她失足掉下山谷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亭子里有拿着刀的雍兵，紧接着便是她晕倒之前远远的望见了赵献，他一双闪亮的眸子，现在出现在她脑海时，却让她瑟瑟发抖……

    帐外，沈猷带着骑兵冲入了赵献的军营，沈猷冷冷看了一眼赵献，命人将他团团围住。

    赵献冷笑了一声道：“沈猷，你果然是好手段，不过用女人来探路，可不是君子所为。”

    沈猷端起长枪，直指赵献，斜睨着凤眼轻蔑道：“强取豪夺，谎话连篇，你以为你就光明正大了？”

    “你今日尽可以杀了我，不过……”赵献冷冷看了一眼自己的帐子，孙彤正将晕厥过去的何明瑟拖出营帐，赵献指着何明瑟大笑道：“我死了，她也得跟着我一道。”

    孙彤将何明瑟拖起，送到了赵献的身旁，赵献一把将她揽在身前，用手夹起她的下巴对着沈猷，“沈大人你说，这样漂亮的人儿，谁不喜欢？想必你也舍不得吧？死了可惜不可惜？”

    “赵献，你这个疯子，她为了寻你，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你居然这样对她。”沈猷对赵献咬牙切齿，收了长枪，却不敢上前了。

    何明瑟闻声渐渐睁开了眼睛，她虚弱的看了一眼对面马背上的沈猷，道：“沈大人，别管我了，若是日后见到我父亲，你帮我转告于他，明瑟不孝，让他失望了。”

    沈猷朝她凝着眸子，沉默了半晌，对赵献道：“赵献，把何姑娘放了，我可以让你离开。”

    赵献听罢，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仰天狂笑了两声，红着眼低头看着怀里的何明瑟，“怎么？我离开的这些时日，你和沈猷有私情了？他这般在意你，连抓我立功的机会都不要了！亏我还在这里日日盼着你，你是否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何明瑟的喉咙处被他抓得生疼，摇着头想要挣脱他的手，那手却抓得更紧了，她急速喘着气，望着沈猷。

    沈猷看着她清澈又绝望的眼神，顿觉后悔，此次她出城，本应该阻拦她的，若是她真的被赵献所伤，他定不会原谅自己，“赵献，有什么冲我来，我们好好较量一场，你放了何姑娘！”

    “和你较量？你带着大批人马围了我，现在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何公平较量？想必我的好些士兵都被你杀了或者被抓了吧？你让我拿什么和你较量，现在我唯一的筹码就是她。”赵献红着眼看着怀中的何明瑟，拉着她后退了几步，转身携着她上了身后的马。

    李偏头怒目圆睁，提着刀欲上前阻拦赵献，却被沈猷伸手挡了，赵献此时是个疯子，他不敢保证他在穷途末路时不会伤她。

    沈猷对赵献道：“我说到做到，放了她，我必定不会杀你。”

    赵献带着防备冷冷看了过来，语气斩钉截铁道：“先让你的兵撤了。”

    沈猷转头对身后的李偏头使了个眼色，李偏头小声道：“大人，此次若是此次让他跑了，您这些天的筹划岂不白白落空了。”

    沈猷抬了抬手，李偏头不敢再言语，指挥围在赵献身后的士兵让出一条路。

    赵献拥紧何明瑟指着沈猷道：“你，送我出去！”

    沈猷一心怕赵献伤了她，根本没有犹豫，他骑马跟在赵献等一小股人的身后，和他们往更深的密林中走去，其余上百个士兵在李偏头的带领下，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此时天已经阴得漆黑，冷风瑟瑟，眼看要有一场冷雨了，沈猷今早已让一股士兵埋伏在离赵献兵营北侧十里外的位置，他仔细看过地图，若是赵献败了，这个方位是回西北的必经之路。若是赵献侥幸逃脱，他也能在此处中途拦截，杀他个措手不及，谁知赵献却不遵常理，引着他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赵献扎营处，只是在湖广雍兵的二分之一左右，赵献引他来的这个方向说不定有其他的雍兵埋伏，若是再走下去中了计，岂不是要让所有将士跟着遭殃。

    他高声唤前面的赵献，道：“此处已经安全了，你们一行人走吧，我必定不会再追，世子需信守承诺，让我带何姑娘回去。”

    赵献停了马转身对着沈猷，道：“我早就有所听闻，沈大人惯来善谋，我不信你肯如此轻易放过我，你让你身后那个丑八怪带着你的人回去，你一人再陪我们走一程，我方才肯信你。”

    沈猷正犹豫着，只见赵献拍了拍身前何明瑟的脸，何明瑟抬起头，她只是朝沈猷望了一眼，带着绝望的神情轻轻的摇了摇头。

    赵献朝沈猷冷冷一瞥，“沈大人，怎么样？”

    沈猷手指紧扣掌心，似要抠出血来，却不动声色慢慢停了马，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