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瑟斜睨了沈猷一眼：“沈大人位高权重，谈论的都是家国大事，想必不会将一个小女子的一时错事当做谈资，我信你。”

    见她对自己这般怀疑，沈猷没好气道：“你我也算生死之交了，你对我就这点信任？”

    “信任是有的，只是沈大人喜怒无常，实在是难以参透，我怕我什么时候一个不留意，惹大人不高兴。”

    沈猷一哽，她说得也没错，刚来武昌之时，他在她面前杀人，逼饷确实让她有些惧怕了，但是最近他一直待她很好啊，并没有什么得罪过他，思来想去，只得了一个结论：女人，果然记仇！

    行至傍晚，一行人到了武昌城门口。

    李偏头回来的第二日，沈猷的黄骠战马也独自回来了，而沈猷和何明瑟却迟迟未归。李偏头心道不好，这几日已经放出了一干将士四下寻找他们了，虽然沈猷骁勇善战，但谁能保证赵献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若是没有何明瑟，他尚且可以一敌多，突出重围，但是带着她这么个累赘，被赵献砍杀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此时见了二人回来，李偏头欣喜得急忙上前来迎，见有外人在，也不便多叙话，只将一众人等迎进了城。

    李炫见众将士在城外迎他的恩人，还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方才知道他就是从雍贼手里夺回武昌，威震四方的沈猷。李炫敬佩之情溢于言表，再三感谢沈猷。

    李炫此行隐瞒了身份，和其随从住在正阳大街上商贾歇脚的客栈之中。

    沈猷将何明瑟先送回了何府，自己去往了军营。这几日他生死不明，将士士气低迷，几万人缺了主心骨，让他们心里对抗雍一事几乎失了信心，虽然李偏头一再跟大家强调，要相信沈大人定能平安归来，但是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当逃兵了。

    甫一见沈猷来军营，一干将士蜂拥而来，将沈猷团团围住，无不欢欣鼓舞，有几个眼眶浅的还流下了热泪。

    赵献所带的军队，虽然前几日被沈猷带人绞杀、生擒了不少，但是雍兵南下的队伍士兵本就多，所剩残部力量也不容小觑。

    沈猷跟大家叙话了一会儿，便鼓舞士气，让将士做好长期抗雍的准备，另外派出几股擅长追踪的骑兵，在湖广境内搜寻赵献残部的踪迹。

    军中事务忙完，沈猷回到何府已经是子时了，进院却见何宗礼和何明瑟正坐在院中说话，石桌上摆了一壶茶，放了三个杯子，似是早就在等他回来，何宗礼见他进来，忙唤他过来坐。

    一日赶路疲劳，何明瑟眼皮子已经在打架了，但是何宗礼仍然兴致勃勃的询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见沈猷回来，何明瑟非常开心，面对好奇心奇重的二叔，她终于可以溜溜神了，她用手肘支着脑袋，垂着眼皮道：“沈大人，我刚说到一半，其余的事情有劳你给二叔讲讲。”

    何宗礼忙在那个空杯子中到了一杯茶递给沈猷，“你们跳江了？真的跳了？”

    沈猷瞥了一眼何明瑟，她已经微闭了眼睛，似要打瞌睡了。

    “是跳了，好在何姑娘福泽深厚，我俩并未有事。”

    “那怎么上来的？”何宗礼呷了一口茶，两眼放光的问道。

    “第二天一早顺着崖壁爬上来的。”沈猷长话短说。

    “你俩……在崖底待了一夜？就没其他人了？”

    何宗礼嘴角泛起了笑意，侧着头盯着沈猷催促他回答。

    这不是废话么，如果有雍兵跟着一起跳下去，他俩也未必能有命活到现在。

    尚未等沈猷回答，何明瑟强行支开了眼睛道：“二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沈大人是何等正人君子，我和他一起就如同和二叔在一起没什么分别，是吧，沈大人！”

    沈猷哼笑了一声，将茶杯放下道：“我比不了何二老爷，可没有你这么大的侄女。”

    “我就是打个比方，沈大人别介意，我是在夸你正直、正派。你说我说得贴切么，二叔？”

    何宗礼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关系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忙顺着何明瑟的话道：“说的没错，沈大人多正派的一个人，这次舍了命救你，你要好好想想怎么报答人家。”

    “你行路多，要么再做一双靴子给你？”

    沈猷盯着她笑道：“何姑娘太没诚意了，我已经有两双了。”

    “呦，明瑟，沈大人脚上这双靴子是你做的？怎么没见你给我也做一双。”何宗礼仔细打量了沈猷脚上的鞋子，心里一喜，看来侄女对沈猷也不是没有意啊。

    “你不是有二婶呢么，二婶的针线功夫可比我好多了，我哪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何宗礼还欲继续问下去，何明瑟却站起了身，“二叔，今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往回赶，一路上太累了，想必沈大人也已经困倦了，不如改日再聊？”

    “看你这丫头，不问问清楚二叔能放心么，罢了，你先去睡吧，我和沈大人再坐一会儿。”何明瑟一个姑娘家，脸皮薄嘴巴严，没准单独和沈猷聊聊，能问出些什么来。

    刚欲起身的沈猷看着何明瑟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又被何宗礼拉坐在石凳上。

    沈猷看着何明瑟轻轻关了房门，屋内烛光亮起，将她袅娜的身影映在了窗纸上，耳边何宗礼正说着什么。

    何宗礼兀自喋喋的说了一阵，见他没反应，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能看见屋内少女的身影似是在拆头上的发钗。

    “沈大人……沈大人！”何宗礼小声叫道。

    “哦，何二老爷，你说。”沈猷回过神来。

    “明瑟……好看吗？”

    “嗯？”

    “我侄女好看吗？”

    “哦，我太困，方才出了神，要么咱们也改天再聊。”沈猷端起杯子，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也往屋内去了。

    秋夜的何府内院，只剩了何宗礼一人，独自兴奋的将壶中剩下的茶饮尽了。

    ……

    何明瑟前些日子给父兄做了冬季的鞋子，又备了两幅护膝，父亲膝盖早年曾受过风寒，现在一到冬天就肿胀，疼痛，若是时间来得及，她还想给父亲做一个棉絮大氅。

    她想托李炫将这些东西带去成都给父亲，但是不知道李炫一行人何时回成都。她打算先去客栈问问李炫，若是他们不急着走，那就等大氅做好一并送过去，若是急，那就将鞋子和护膝带走便好了。

    她吃完午饭便带了秋兰往正阳大街去了，这次回来，沈猷知道她不会再贸然出城，便也没有再叮嘱门口侍卫跟着她了。

    拜托人帮忙，必要带些礼物上门方才不失了礼数，马车行至正阳大街，她却为难了起来，她和李炫不熟，不知道他的喜好，该送些什么才好。

    秋兰建议道：“不如买些酥饼、果子带过去，也算是本地当下时兴的吃食，总不会出错。”

    何明瑟也觉得可行，便让马车在酥饼铺门口停了下来，买了一盒酥饼、一盒果子，让老板包装好，又在旁边酒铺买了一坛当地的桂花酿，提着几样东西去客栈了。

    李炫所宿的登云客栈是这几年城中新建的，随着当朝商业的繁荣发展，一些大商贾赚的盆满钵满，对经商途中入住的地方要求也越来越高，不仅要有普通客栈的休息功能，还要能宴请宾客，有私密性能谈生意，登云客栈便是这个时候的产物。客栈内设有十几个单独院落，方便有私密要求的客人。

    登云客栈位于武昌城中心，正对面便是楚王府，如今楚王府的高墙碧瓦依旧是正阳大街上一道恢弘的风景，只是门口不见了往日的热络景象。

    到了登云客栈，何明瑟请小二进去跟李炫通报一声。不一会儿，小二便出来带了何明瑟进去，绕过客栈院内的亭台轩榭，李炫所住的院子在最里一侧。

    李炫的侍卫早已等在门口，请何明瑟进去。

    何明瑟见了李炫将手中的酒和果子递了过去，“也不知李公子喜欢什么，我就捡了两份武昌城中比较有名的带了过来。”

    李炫让侍卫将东西收了，请何明瑟坐，李炫开门见山问道，“何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何明瑟道明来意，李炫表示很愿意帮忙，他简单的跟她说明了归期，何明瑟算了算时间，做大氅应该是来得及的，便先谢过了李炫告辞了。

    李炫将她送至客栈门口，还未等出客栈门，便见沈猷刚刚下了马，进了客栈。

    沈猷见到二人，顿住了脚步，何明瑟今日一袭粉衣，脸上画了精致的妆容，和平日大不相同，这样的她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沈猷开口询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托李公子给我爹捎一些冬季的衣物。”她转身给李炫行了个女礼道：“李公子，告辞了，东西好了我一并送来。”说完便和秋兰上了马车。

    沈猷望着她的身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调转车头，消失在街口，才同李炫一同进了门。

    李炫已经二十七八，成婚已有近十年，也是从春心萌动的时期过来的，他怎会看不出来沈猷的心思。

    他同沈猷道：“何姑娘貌美，性子也直爽可爱，若是沈弟有意，不妨写一封信给何大人，我回成都时一并带回去。”

    沈猷微微一笑道：“何大人那边先免了，若是能在湖广生擒赵献，我定当亲自去成都同何大人提这件事，只是现在，以平雍为要务。”

    提到雍贼，李炫恨得咬牙切齿。赵献杀了楚王满门，楚王府被掠夺一空，府内地面、墙面现仍留有大片血痕，可见当日有多触目惊心。这两日他请了寺庙里的僧人给楚王一门念经，超度。

    李炫请沈猷进了客栈内院，问道：“在武昌附近有没有发现雍兵？”

    “去东南一带的人已经带回消息，并未发现雍兵的踪迹，以赵献的野心，不可能南下一趟一无所获。”

    “那会不会是去了西南，会不会是……四川？”

    “有这个可能，去西边的两股骑兵不日便会带回消息。若是真去了西南，我在想要不要派些人手去支援何大人。”

    “赵献狡猾，若是你派了人去了成都，他再带兵打到武昌来那就措手不及了。”

    沈猷点头，何宗礼为官几十年，大大小小也经历过不少战役，甚少有失手，想必成都在他的守护下，必能得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