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旷野，一望无际，草穗随威风风飘摆，好一幅迷人画卷。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不停蹄的赶路至当日酉时，终于赶到了先遣的辎重部队安营扎寨之地，夜幕下的营地上已经支起了军帐，篝火簇簇。

    刚从马上下来，疲惫不堪的何明瑟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早上刚出城时，金葵塞给她和墨知玉两个干饼，此时她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噜作响了，长途行军打仗，这点苦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开始。

    今日一路上，沈猷骑马走在队伍中，与周围将士边看湖广、四川地形图边商量行军路线，发兵去成都的决定做的仓促，他并提前规划好走哪条路。

    正如今早在城门口所说，他并没有时间顾得上她，不仅如此，甚至连同她讲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一路风餐露宿，不仅身体疲惫，脑中更是不得闲，她难以想象，沈猷已经过了三四年这种日子了。

    金葵将她和墨知玉安排到了军营正中的一顶军帐内，此处最为安全。安顿好他俩之后，又给她们来了刚出锅的饭菜。

    金葵将饭食放在帐中，询问道：“何姑娘，知玉姑娘，今日一天下来，你们还吃得消吗？”

    何明瑟和墨知玉对视了一眼，在马上颠簸了一天，四肢酸痛，俩人勉强的点了点头。

    何明瑟催促金葵道：“你也累了，吃完饭早些休息吧，我们如果有事再去找你。”

    “好，我和李偏头就在你们隔壁的帐子里。”金葵用手指了指右手边，又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尴尬一笑，抬脚往帐口走去。

    “对了，大人的帐子也在旁边，晚上如果有什么动静不必害怕，大声叫我就行，若是叫我不应，你就喊大人，我睡着不容易被叫醒。”走到了帐口，金葵回头叮嘱二人。

    何明瑟和墨知玉应下。

    吃好了晚饭，何明瑟给墨知玉脸上涂了伤药，之后二人便双双躺在帐子里沉沉的睡去了。

    半夜时分，睡得迷迷糊糊的何明瑟艰难的起身，她想小解。

    她披上衣服，轻轻跨过床外侧熟睡的墨知玉，在黑暗中摸到了鞋子，穿在脚上，走到门口，伸手掀开帐门。

    帐外黑漆漆一片，探出头能看见远处有几个提灯巡夜的士兵。想必是此处是沈猷军帐的所在，巡夜士兵不敢贸然过来扰了他的酣眠，所以只在远处的帐旁巡逻。

    她回身进帐点了一盏风灯。

    她之前听父亲提起过，行军时会在营帐旁搭建临时茅厕，一般会选在营地外的下风口处，一来是为了防止味道扩散，二来是为了防止污染水源，若是疫病流行之时，也能防止疫情在军中蔓延。

    她轻脚走到了帐外，墨色穹顶上两三星子不甚明亮。她不太能分辨的清东南西北，今夜无风，也无法判断下风口的位置。她想叫金葵出来问问清楚，又觉得此事难以启齿，走到他帐子门口便犹豫的停下了脚步。

    临近冬天，夜晚寒凉，即使无风，也有丝丝寒意，她披在身上的薄衣抖动了一下，她抱臂打了个寒颤。

    她站在外面犹豫了一阵，真是越站越冷。

    罢了，忍到明日一早再说，她双手交叠，摩挲着臂膀转过身去。甫一回头，便见沈猷披了件衣服站在了他的营帐外望着她。

    刚刚她提着灯出来，沈猷听到响动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沈猷朝她走了过来，嘴上浮现出了笑意：“夜里出来，是想找茅厕？”

    何明瑟瞥了他一眼，舒展开蹙着的眉，并未答话，也未点头，此事……更不便跟他说。

    沈猷从她的表情已经领会到了她未说出口的尴尬，他将外套从自己身上取下，披在了她的肩上。他的外套宽大，将她衬得小小一个。

    他内心微动，一手从她手里拿过风灯，一手隔衣扯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沈猷军中军规甚严，将士均不得带家中女眷，虽然她算不得沈猷的女眷，但是这样牵着手走路被别人看到，是否会传出沈猷只是对属下严格而疏于要求自己呢？

    她将手小心的从他手中滑了出来，只剩一片衣料攥在他手中，他顿感到手中一空，侧头看了她一眼。

    衣服套在她身上，下摆及地，她正低着头用另一手去提衣摆，小心的不让他的衣服沾到地上，许是感受到了他在看她，抬头匆匆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到了前方，看不到一丝昨晚央求他出兵之时的羞怯神色。

    沈猷讪讪地扭过脸来，慢慢松开了手，放缓了步子，就着她的速度朝前走。

    巡夜的几个士兵看见深夜里自家大人带着何明瑟出门，且大人的外套在她身上，他自己只穿着里衣，此情此景，都是他们跟着他这些年从未曾见到过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恭敬唤了一声“大人！”之后便低头不敢再看。

    何明瑟也低下头去，就这么一路过来，也不知道身后那些兵有没有私下议论起来。

    两人到了营外，沈猷指着暗处一个单独的临时茅厕道：“你去这个，没有人用过。”

    何明瑟望过去，士兵用的临时茅厕一排搭建在左边，右边只有一个，就是沈猷指的这一个，想必是他为了照顾她和墨知玉，命人专为她俩搭建的。

    他将她送到茅厕门口，道：“别怕，我就在这里等你。”

    何明瑟尴尬低头道：“你走远一些。”

    沈猷愣了片刻，方知姑娘家害羞，这才慢慢的向后退了几步。

    “再走远一些。”

    他又退后了几步，何明瑟方才转身进去。

    她匆匆小解，出来之后，沈猷还站在原地，见她过来，他伸了手出来，似还要牵她的意思，何明瑟却未伸出手来应他。

    沈猷似乎也是知趣了，并未再要过来拉她，只是到了营地门口，他突然定住了脚步。风灯下，二人的身影映在地上，随着风灯的晃动而摇摆，他低头问她道：“我白日里没顾得上你，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何明瑟才知是他两次来牵她的手都被她躲过，应是多心了。

    眼前的营地门口，一左一右搭建有两个粮草棚，各粮草棚外有一个士兵站着守夜。沈猷即使压低了说话声音，音量在这般安静的深夜也足够传到两人的耳朵中。

    站得笔直的两人闻声似是得了什么重大军情，齐刷刷的转头看了过来。

    何明瑟本就在意旁人的眼光，沈猷刚刚开口时她便在用余光瞄了那两人，那俩人直直看过来，她顾不得回沈猷，也朝他们对看过去，此时刚好与他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那两个守夜士兵心里暗道不好，大人发现了定会教训他们，立即转回头的正了正身姿。

    何明瑟转过头来，仰头看着沈猷小声回答：“并未，我知道你军务繁忙，况且有知玉和金葵陪着我，我也不寂寞。”

    沈猷没再继续问下去，想替她拢身前的衣衫，刚抬起手却发现她眼中的抗拒，慢慢收回手臂：“走吧，夜里外面冷。”

    将何明瑟送进帐中之后，沈猷一人站在帐子外面，望着伫立在夜色之中的群山。

    昨晚她那般姿态对他，让他似乎在这两日失了睡眠。想着她也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思，他起先是兴奋，特别是早上看到她追过来的一刹那，他甚至在想，她要跟来可能有一部分也是她舍不得自己的原因，这让他在白日里艰苦的行军中精神奕奕，似乎变成了他此行的精神支柱。他想着到了成都，灭了赵献，见到了何宗礼，便向他求娶何明瑟。

    但是今晚，她处处躲着自己，他又难免想到，她昨晚亲了他，是否是想让他出兵支援成都而不得已的下策。是自己的意图表现的太过于明显，让她早就看穿了他的龌龊心思？还是她其实根本就对自己无意，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闭了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把撩开帐帘，和衣在床上躺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一队人马在营地里吃了早饭便再次启程了。

    今日沈猷特意放慢了马速，想同何明瑟多说上几句话。

    他回头瞟了两眼金葵，金葵立即会意，叫走了墨知玉，俩人骑马快速的上前去追李偏头。

    沈猷放慢马速缓缓靠近何明瑟，于她并肩同行：“昨夜回去之后睡得可还好？”

    “嗯，回去沾到枕头就睡着了。沈大人呢？睡得好吗？”

    沾上枕头就能睡着，显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想来只有他一个人失眠了，沈猷心里有些许不乐，哼笑了一声：“也好。”

    一时间俩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了，只能听到马蹄触碰地面的声音。

    “什么时候能赶到成都？”许是何明瑟觉得尴尬，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

    “快则月余，慢的话，两三个月都是有的。”

    她没想到需要这么久，这么算的话，赵献无论如何都会提前一步赶到成都，若是大军攻城，那她父兄岂不是性命堪忧……何明瑟内心惴惴，想起了出发前夜那个记忆犹新的梦境。

    “赵献若是先攻城了，怎么办？”她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哭腔。

    “你放心，何大人经验老道，必会护成都无恙。”沈猷安慰道。

    “武昌指挥使阎良也是老将……”后一句她没敢说出口，只淡淡瞥了一眼沈猷。

    “今晚到了营地之后，我跟许定他们商量一下行军路线，看看有没有更近的路径，你无需担心，只管放心的跟着我走就是了。”

    他伸过手去将何明瑟的手捏在手心，她这次没有抗拒，只是一心只在父兄身上，并未对他的表示做出任何回应，让他心头似是被泼了一瓢冷水。

    他之前见过她为了出城去见赵献时的煎熬与所做出的努力，怎么一换成了自己，她便似是浑然不在意了呢！这种感受真似万箭穿心，不，是整个心被她慢慢地掏了出来，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瞧，忽又弃若敝履了。

    他此时，居然开始羡慕赵献那个狗贼了。

    他慢慢的松开了手，望着她若有所思的脸……想必是要赶到成都，见了何宗宪和何启功这张脸上才会展出笑颜了罢，要想想法子怎么才能快些到才行。

    前面不远处，墨知玉和李偏头并排骑马走着，虽然墨知玉戴着帏帽，但是从动作上可以看出，她转头看李偏头的次数明显更多一些。

    李偏头貌丑，他们刚到武昌之时，他前去问路，曾经吓哭过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子。他尚且有姑娘喜欢，而自己……沈猷叹了口气，一向自信的他此时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