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线，是不是也有‘泡沫轴心’？”

    林宴执拗地抬起头，仿佛一定要亲耳听到对方给出的答案，才能确认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理解错影片真正的隐喻。

    但方纯亦只是看着她，并不开口，也不点头。

    许久，如同安慰一般，他轻轻抱了抱她。

    黑发少女垂下了手。

    那就对了。

    “泡沫轴心”不是谁，不是某个人，不是某类鬼，更不是某件事物。

    而是……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

    所有存在过的，所有应当被珍惜、却一直以来被视作理所应当的一切。

    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曾经听过那个美人鱼化作泡沫的美丽童话。

    在那个故事里，女巫说只要杀死王子，她就可以重新做回无忧无虑的人鱼公主。

    在这部影片里，诡怪论坛说只要没有贪婪的人类，这个世界就可以免除就此毁灭或是永陷污染的结局。

    小美人鱼没有杀死王子，她注视着明日升起的朝霞，丢掉手中的刀柄，化作透明的泡沫，如同她没有来过。

    这个世界没有放弃人类，祂注视着迷雾之外的一切，融化亘古的冰山，将最后的叮咛化作风浪的声音，如同海洋最初孕育生命。

    给文明以生命，给生命以文明，直到这个世界看清属于祂的结局。

    ……

    海盗们为期一天的“葬礼”过半时，艾斯伯格才慢慢醒来。

    卡普特道：“冰山酒刚倒完……你这醒的倒是很是时候。”

    船长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但他的状态并不如往常，所以了解他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语气上的微妙情绪。

    而这个如冰山般的男人则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两百多斤的汉子，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人使他改变了想法——哪怕木板一直更换以至于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这艘船依然只有一个船长。

    他也只认识一个船长。

    于是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说出了只有一个人能听懂的谜语。

    很巧的是，那个能听懂的人，恰好在她听到这些话之前，就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艾斯伯格道：“所有失落的冰山都会回到这里，因为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一艘忒修斯之船的最后一次出航，因为这次它驶向的是时间长河的尽头。

    祂看着哈哈海里的冰山渐渐逝去，融进海水，制成酒精，化作弥漫的雾气，又再次回到这里，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

    艾斯伯格看向第一次见面就大摇大摆然后劫人跑路的船长，语气难得加上了正常人应该有的温度：

    “卡普特，你最开始是为什么狩猎冰山？”

    卡普特挠了挠头，为他没有听懂的艾斯伯格的前半句话。

    但后半句话他听懂了，于是很爽快地骂道：

    “那时候狩猎冰山很赚钱，而且我有多穷——你不知道？”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有谁愿意押上生命作筹码，赌一个生死未卜的结局？

    戴普推门而入，恰好听见最后这一段话。

    于是他当场嘲笑了一声：

    “船长，我欣赏你的坦诚。”

    艾斯伯格想起这些冰山海盗的上一次远征。

    他们那次的目的地是北极。

    那是一场远征。

    他们要去归零地，去征服整个气候变化的战场。

    但此时此刻，仿佛贪婪也能让人诞生勇气，又或者那不叫贪婪，叫想再尝试一次的野心。

    他想试一试，想再试一次。

    ……

    熟悉的广播声终于响起，仿佛一切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轨迹：

    “叮铃铃——”

    “检测到正式演员6号，已完成主线事件‘泡沫轴心’的场景拍摄。”

    “……奖励发放完毕，请在24小时内，完成正片结局线的拍摄！”

    “感谢各位的精彩演出！”

    ……

    “你说什么？”

    祝逍的眼神相当紧绷，但仔细看去流露的情绪又并非警惕和质疑，反倒更多的是像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浮木一般的急切。

    所以阮明若相当理解这样的心情，她望向对方毫不退让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

    “我说，林宴还活着。”

    “而且你也听到了，我们的第二条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你觉得……这会是谁完成的？”

    政府有吴铭时刻汇报进度，海怪观测站有王聪总结历年资料，邮轮有庄梦遥和徐雀帮忙盯着实验室的进程，商队有阮明若一直总揽全局，海盗祝逍自己盯着……而他们都没有任何的进展。

    那么，唯一能推动主线剧情的人选，并不难推理。

    只是这个答案过于的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人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毕竟没有人想得到另一个答案。

    “我该做什么？”

    祝逍慢慢地冷静下来，开始询问阮明若的计划。

    “你跟我走，政府现在没时间管邮轮的情况，我们继续按原路线行驶，”阮明若用审视的目光看向这个并不存在于大众视野的三霄新任弟子，道，“你不是认为她在哈哈海吗，那么我们就去那里。”

    他们都有各自的战场。

    他们走向自己的结局。

    ……

    “hater，我们收到了商队传来的数据，以及研究院的文件……”

    这实际上不需要助理特地进来通报，毕竟一切都在执政官自己的终端上显示的明明白白。

    但……她实在是沉默地有些久了，在和院长的谈话之中。

    这已经远超于执政官给自己预定的时间，以至于助理不得不推门而入，提醒她还有别的工作需要进行处理。

    像是明白这些会是什么，戴着黑白面具的女人猛地抬头，看向对面仿佛一切都尽在眼底的研究院院长。

    而院长一言不发。

    老人双手交叠，看向遥远的北方，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未来在海洋，希望在海洋。】

    正如院长所预料的那样，所谓的仇恨者，或许在时间的影响下，也越发的难找回自己的初心。

    是咎由自取。

    是误入歧途。

    是……重新拾起。

    执政官转身离去，她现在需要处理新的事宜，而这或许预示着这部影片的最终结局。

    助理再次进入办公室，客气地询问院长是否需要休息。

    而院长更加客气，她表示把自己送回一开始那个小伙子的办公室就行，她还有杯茶没有喝完。

    于是吴铭的“360大仙”又跳出了消息。

    但象征着步入结局的广播声才刚刚响起，这使得他实在不敢忽视一切可能的线索。

    青年人上下扫视自己的办公室，最终确定他确实除了茶叶一无所有，而茶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居然也是相当奢侈的东西。

    吴铭在院长回来之前，成功速泡了杯品质一般的茶叶——不过这杯茶叶哪怕花里胡哨地泡，以它的资质估计口味也不会比原来的精进多少，所以他也就释然了。

    果不其然，院长也并不是来他这里喝茶的，具体表现在这位老人和蔼地接过了杯子，浅抿一口，茶杯又放在了桌上。

    吴铭等待着院长的下文。

    而院长不负他的期望，她拿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键帽。

    ——院长把一座巨大的冰山、连带着他的海洋一起，巧妙地封存在了这颗透明的键帽里，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缩略成了冰山的幻影。

    然后，现在这颗意义非凡的键帽，现在交给了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政府职员。

    不，或许她知道自己并不普通。

    吴铭猝然一惊，抬头看向对面。

    而那位老人看向这位素不相识的青年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酸橙绿的“360大仙”，还在这个房间里安静地环绕。

    ……

    “呼——哈——哗啦啦——”

    哈哈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上、向外，一直露出海面，慢慢离开这片海域。

    这些冰山又开始流动了，遵循着属于它的规律，只是速度似乎比原来快上了许多。

    一座巨大的，足以被称为旅行家的“冰岛”的冰山，却像看不懂周围的局势一样，向着所有冰山的反方向逆流而去，远远看去像在挑战这世间所有的规律。

    “冰岛”周围是一道熟悉的黑影，仔细看去仿佛还有彩色的鳞片在水下一闪而过，看不分明。

    这里一片狼藉，又好像真正的结局正待从这片废墟上重新建立。

    而在这座硕大的冰山之上，不知何时围绕着中心的巨湖，摆上了如同时钟表盘一般的单独冰块充当刻度。

    黑发少女站在冰钟的中心，周围有海风呼啸而过，脚下仿佛流淌的是时间和命运。

    熟悉的冰蓝色泡泡从湖底升起，哪怕里面已经失去熟悉的身影。

    “咚！”

    这座冰山正在崩塌，因为它也将逃离这片疯狂大笑的海域。

    “砰砰砰——”

    熟悉的枪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人正乘风破浪向这片危险海域的中心而来。

    而林宴抬起头，看向迷雾笼罩的哈哈海之外，仿佛能从远处看到那艘载着沉甸甸的勇气的船只。

    显然，这艘属于世界的忒修斯之船又更换了一次木板。

    “咔嚓——”

    沉重而肃穆的冰块碎裂声，自这座“冰岛”的外围响起。

    丧钟从不只为一个人而鸣。

    但何其有幸，连死亡都没能缄默真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