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两人如往常般各自打开房门，顾忌着有人监视，宁霜霜快速在松鹤手上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他。

    松鹤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手腕的伤无碍。

    稀奇的是，赵员外竟然少有地大驾光临，只不过现在宁霜霜再看他，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二位仙长，近来可好？”赵员外笑眯眯的。

    宁霜霜点点头：“多谢员外款待。”

    “那府里妖物……呃，可有眉目？”赵员外忽然这么一问，宁霜霜一颗心当即提了起来。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女妖作祟，恐有隐情。”没成想松鹤直接点了一句，看见赵员外惊骇阴沉的表情，宁霜霜心觉不妙。

    “看来捉拿妖物指日可待，多谢二位仙长。”赵员外呵呵笑起来。

    等一群人离开后，宁霜霜立刻皱眉朝松鹤递了个眼色。松鹤表情平静地低声道：“方诸宗门或许要归山了。”说着还往宁霜霜碗里夹了块肉。

    虽然这个动作在监视家仆看来就是师兄给师妹夹个菜这么简单，但还是对宁霜霜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她何德何能能让松鹤主动夹菜，何德何能啊！

    但她又马上反应过来松鹤那句话，方诸宗主归山，如果她和松鹤擒不住妖去找方诸，这妖真被擒了赵员外肯定不同意，所以他才会突然过来问一声。

    不过赵府深受妖物困扰，为何赵员外不让仙门除妖呢？

    宁霜霜脑子里一想事，手里筷子就无意识地戳饭，直到松鹤出声：“碗都要被戳出窟窿了。”她赶紧收手，然后夹起肉吃一口，表情惊喜地转头朝松鹤说：“今晚我们想个办法把赵夫人叫出来吧。”

    她的声音不大，加上高兴的表情，像是感慨美味饭菜。

    松鹤看着宁霜霜眉眼弯弯，不经意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时候宁霜霜说是为了降妖作准备，在赵府各处都插了些画着符的旗子。其实这些旗子并没有降妖除祟的作用，只是宁霜霜担心赵夫人暴动而设下的结界。

    晚上开始下起小雨，秋风一过，冷得人直打哆嗦。众人大多躲回屋子里去了，赵府一下就空荡起来，唯有正屋房檐上站着两个人，一青一蓝，一扇一剑。

    结界已开，不通赵府之人五感，宁霜霜施下显魔咒，扩开在结界：“赵夫人，我们想和您聊聊。”

    结界里静悄悄，显魔咒也没被惊动。

    宁霜霜相信赵夫人一定就在这里，她日夜徘徊在赵府，一定是有心愿未了，很有可能与赵员外有关。

    见赵夫人仍然不出面，宁霜霜叹口气，说了句“抱歉”，手绕腕花，出扇扇出一阵狂风。

    风里带了法术，所到之处皆是天昏地暗狂风怒号，不多时，只见远处有一片气场微动，紧接着周围风力被它朝两边拨开，虚影随之向两人逼近。

    宁霜霜飞快拦住松鹤往后退，两人皆握紧了仙器。

    不过这一次赵夫人没有攻击，两人几乎能感受到浓厚妖气逼至眼前时，忽然双手骤然脱力，四周被妖气环绕。

    宁霜霜来不及说话，就感觉头脑一痛，随后就昏迷过去。

    身体很轻，像是当年被万剑穿心后的感觉。

    宁霜霜陡然一惊，睁眼却看见了白日的赵府。

    不同的是，眼前的赵府显然更辉煌夺目、精巧华丽。宁霜霜皱眉，这是入了什么地方？

    她刚想四处走动走动，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是个虚影，准确来说，像是灵体。

    宁霜霜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进了赵夫人的记忆。

    果然下一刻前面出现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她正和身边侍女娇俏地笑着。

    想必这就是赵夫人了，宁霜霜跟了上去。

    “赵公子对小姐可真用心，这些花草养好多年才能出一盆，等小姐和于公子成亲，不得捧着怕坏了。”侍女笑着打趣。

    女子羞赧地推推侍女：“莫要打趣我。”只是双颊飞红笑容羞涩，当真是个羞答答的闺阁女子。

    想来应该是赵夫人与赵员外成亲前，若是如此恩爱，后来又怎会……宁霜霜赶紧跟上，只是下一刻，眼前场景变幻，一眨眼来到喜堂上。

    赵员外与赵夫人身披喜服，两人对拜，周围众人皆兴高采烈起哄道喜，年轻时候的赵员外也笑得纯粹，行礼时也时刻眉眼带笑看着赵夫人。

    当真一对璧人，宁霜霜无聊地坐在旁边椅子上，伸手想抓把果子吃吃，最后因为抓不到无奈收手。

    起身瞬间，场景又转到两人婚后的甜蜜时候，后院湖边，赵夫人倚在赵员外怀里向湖中鱼群喂食，见众鱼靠近，赵夫人回头与赵员外对视，莞尔一笑。

    宁霜霜趴在旁边栏杆上，眼巴巴望着湖里不时跃起的鱼，心想如此肥美的鱼要怎么做才好吃。

    她伸手想触摸湖水，湖面先波动起来，映出的场景渐渐覆满周围。

    赵夫人怀了身孕，睡在躺椅上，赵员外在给她捏腿。

    宁霜霜站了起来，到现在她仍不懂这些记忆有何特别之处，不过两人幸福日子，赵夫人就算难以忘怀，也不会在赵府兴风作浪。

    然而下一刻，天昏地暗雷声震震，磅礴雨声像是砸在宁霜霜心上。赵夫人的记忆从此处像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四周场景都昏黑起来。

    雨中有人在哭喊“于郎”，宁霜霜定睛一看，赵夫人脸色苍白摔在雨地，侍女们想要扶起她，她却始终目光投向门外。

    马上场景扭曲，一会是赵员外呵斥她，一会是赵府混作一团有人惊呼“老太太晕过去了”，一会是满天白雪众人如鸟兽散。

    人影杂乱喧哗噪声吵得宁霜霜不禁捂住耳朵闭上眼，直到平静下来她才睁开眼。

    赵府后街的屋子外挂了红灯笼，雪下了很厚，赵夫人被家仆扔出门外时在雪地里砸出很深的印子。

    家仆转身就走，赵夫人不顾疼痛拉住其中一个哀求道：“二黄当年你要被管事嬷嬷赶出去，是我让你留下来，我求求你，让我去见一面于鲁好不好？我求求你——”

    赵夫人没有说完，就被一脸不耐烦的家仆推开：“员外已经说了把你赶出去，你还贴上来干什么？”说完朝其余家仆一挥手：“走。”

    大门被重重关闭，任凭赵夫人如何敲锤都没有回应。似乎又开始下雪了，满天满地、纷目缭乱。

    宁霜霜看不清赵夫人去了哪，怎么样，她知道赵夫人此处的记忆一定极度痛苦，所以才会有许多地方模糊不清。

    四周重归虚空，宁霜霜站在空白天地里，问：“赵夫人，您留在赵府，是想报仇。”

    女子的声音想起，却十分平淡冷静：“是。”

    “您让我看您的记忆，是想我帮您？”

    “于鲁狡诈狠厉，残虐不仁，自己当心。”

    宁霜霜忽然想起今日赵府怪异，再加上赵夫人的回忆。她脑海中忽然串起一条线，宁霜霜心道不好，刚要说话，空白结界就撕开了一道口子，她直接回到了赵府。

    松鹤闭着眼，宁霜霜回来后他也醒来。

    “赵员外根本不是不想除妖，他是不想让方诸的人除妖，如此他曾经对赵夫人的所作所为皆会为人尽知。”

    松鹤不解。

    “赵员外——于鲁与赵夫人成亲是为了赵夫人家产，方诸有能进人记忆一术，如果他们看到赵夫人的记忆，于鲁他定会身败名裂，所以他才愿意让我们两个留在赵府，所以他才会在方诸宗门归山之际着急。”

    松鹤眉头紧皱：“如此更不能让他如愿。”

    “赵府今日异常，我们先回去好好商量。”宁霜霜警惕地看向四周。

    然而两人刚落下屋檐，四周突然嘈杂起来，一群人带着火光出现，为首的正是于鲁。

    两人紧急停住脚步，宁霜霜故作镇定：“赵员外这是何意？”

    于鲁的笑容在火光映衬里阴侧侧的：“二位仙长可是抓到妖物了？”

    “尚未。”

    “可是，我怎么听家仆说，看见你们与妖物纠缠？”于鲁悠悠道，宁霜霜心里一惊，刚刚进入赵夫人记忆，赵府结界会失效，她怎么能忘了这件事。

    “如此看来，你是想兔死狗烹？”松鹤冷声开口，手里剑光凛冽。

    于鲁哈哈大笑：“仙长此话从何说起，二位抓不住一个妖怪，自觉无能低调离开，岂不是更有道理。”他身后的家仆应声而出，手里拿了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法符。

    宁霜霜看了就想笑，她与松鹤确实未穿仙门弟子服饰，在赵府这几日装了个没本事样子，但也不是这些哄哄小孩子的玩意能收拾的，看来这些人还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东西。

    于鲁还洋洋得意着：“既然二位降伏了妖物，之后的事二位就不用管了。”话毕众家仆拿着法器法符就冲了过来，蓬莱有规不得对凡人擅用法术，宁霜霜便收了扇，随手拿了根木棍。

    松鹤未入仙门，也收了剑气，凭剑术打斗。

    两人不一会就打趴下一群家仆，于鲁看着陡然扭转的场面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指使着更多人冲上去。

    平常一扇子的事，宁霜霜从没与人缠斗过这么久，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于是于鲁一刀扎过来时，她只能在双手被家仆缠住，眼睁睁地看着刀扎来。

    “宁姑娘！”

    忽然一阵黑雾袭来，直接将于鲁撞飞数尺，那把新开刃的刀也掉在地上。

    “赵夫人！”宁霜霜惊喜道。

    黑雾中渐渐现出一个人影，长大后的女子面色冷漠，站在黑雾中。

    赵府众人都吓得颤抖哑声，于鲁更是吓得哆嗦个不停。

    松鹤赶过来挡在宁霜霜的身前，只听赵夫人沉声道：“于鲁，几十年了，你还记得我吗？”

    于鲁惊恐地瞪大双眼，颤抖着手慢慢指向女子。

    “这么多年了，只要你纳妾，姑娘们都会重病卧床，离开赵府就康复，众人都说你命里带煞，明明是你作恶多端，却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怎么，以为‘死了’的人就不会来找你吗？”

    于鲁已经吓出泪来，他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只恐惧地僵着。

    “你住在我家，用着我家名号，就不会不安心吗？”赵夫人说着，手里妖气已经向于鲁袭去。

    于鲁看着眼前疾速冲来的黑团，被恐惧掐紧了的嗓子终于从缝隙里挤出一个嘶哑惊恐的嚎叫：“如水——”

    赵如水没有成功杀了于鲁，天降光团，阻住了赵如水的妖气。

    那光团落地幻化成几个人影，方诸宗主为首，齐肃与小弟子也跟在后面向宁霜霜和松鹤眨了个眼。

    “命数如何皆有定数，赵姑娘，若你当真得手，恐怕此后真的难以挽回了。”方诸宗主白发飘飘，抚着胡子道。

    “坠入地狱又如何，他该死！”赵如水怒道，眼里火光闪烁。

    “赵姑娘你危急时刻踏入歧路，本可重回凡身□□，若你信方诸，将于公子交由方诸处理，方诸定能还你公道，若你想亲手了结仇人，方诸自不插手，只是赵姑娘，你还有大好时光享受，可要三思。”方诸弟子朝赵如水行了个礼。

    话毕场面一下安静下来，害怕的看着两边不敢说话，其余人等着赵如水的决定。

    赵如水沉默着一动不动，好一会才开口：“你说的公道是什么公道？是能让我们爹娘孩儿回来？还是能让赵府重回繁盛？”

    “公道自有天定，赵姑娘突逢大变，方诸确实做不到起死回生，方诸只能代天惩戒，尽力挽回，但从此以后的路，赵姑娘可以自己决定。”

    方诸宗主说完便静等答案，赵如水紧了紧拳头，说：“你们带他回方诸，我也去。”

    “好，赵姑娘什么时候愿意上山，方诸什么时候询惩。”

    仙门不许妖魔入山，方诸这是真心下大功夫了。

    “你们先带他走，我还有些事。”

    “随时恭候。”方诸宗主说完，一挥手，一群人连带着于鲁便消失了，其余家仆也如鸟兽散。

    赵如水回头，满身戾气消了大半：“多谢。”

    “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功劳，赵姑娘多礼了。”宁霜霜讪笑道。

    “你们愿意相信我，没有听信谗言直接杀了我，我已经很感谢了。”赵如水低头笑了笑，“能这么信任我的只有我爹娘了。”

    “赵姑娘，您父母也一定很高兴您能将报仇雪恨，方诸修仙为苍生，所做惩处一定不会偏颇。”

    赵如水轻轻笑了笑：“就当答谢，我知道你们来青山县所为何事，是为了寻一人。”

    宁霜霜微微瞪大眼睛，难道……

    “于鲁总以为那日雪夜我已经死了，其实我在郊野找到了一间旧屋，后来去了别的地方做工养活自己，我以为这等家仇血恨就此了了，没想到有一日一人找到我，说能帮我报仇，但要牺牲我自己，由人变妖。”

    宁霜霜心中惊骇，那人怎修得如此邪术？

    “后来我做妖的时候也后悔过，看着平常人普普通通简单快乐的日子有时候会羡慕。”赵如水望天，目光放远又拉近，她自嘲般笑笑，“一月前那人找到的我，大约在流山镇。”

    流山镇，蜀山宗地界。

    宁霜霜心想，那人倒是会跑，一路往人少僻静的地方去。

    “你们在赵府多休息几日，此后路途遥遥，二位小心。”

    “多谢赵姑娘。”两人齐齐行礼，怎奈赵如水刚去了方诸山，松鹤却忽然倒了。

    宁霜霜一看就惊了，自己因是修仙之人，灵体能进入结界，可松鹤一介凡夫□□，岂不是在外面受了不少妖气煎熬？

    可自己并不会解救之法，也不知道方诸有没有习得此法之人。

    正当宁霜霜百愁莫展之时，天边忽然几簇金光闪过，宁霜霜顿时惊喜。

    蓬莱师兄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