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静了片刻，松鹤垂下头久久，才抬头道：“弟子非无意欺瞒师门。”他顿了顿，“小师妹为保护我和师弟，拼尽全力击杀鱼妖，因运功过烈我担心不过想去阻止，便不慎撞上了小师妹的掌力。”

    勾华紧盯着松鹤的表情神态，见他说这话时，脸上并未露出惊慌之色，不像说谎。

    他看着这个向来沉默冷僻的大弟子，沉默良久后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勾华离开后，松鹤终于不用再强忍疼痛了，他捂着胸口艰难喘气，然后运功将体内平息乱窜的功力。

    其实他不过比宁霜霜早醒了两个时辰，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他便装作无事让师门去看看宁霜霜。

    当时竹柏虽被水柱击中，但因为当时有宁霜霜保护，又及时经过医治，身体已无大碍。

    可宁霜霜那一掌，虽说并没有完全使出蓬莱掌法的千分之一，可掌中蕴含的功力，却完全不是蓬莱功法。

    其力燥烈澎湃，窜行在筋脉里像是热油一样。

    松鹤皱着眉慢慢躺回床上，他盯着床顶看了许久，抿紧唇一动不动。

    当晚蓬莱宗门便趁着夜色出发东海，二宗主坐镇蓬莱，大宗主带领数百蓬莱弟子奔赴东海。

    出发之际，宁霜霜从寝殿跑出来，找到此次前去的四师兄兰亦：“师兄师兄！”她躲在柱子后轻声喊他，一边招手。

    “师兄，如果你见到一个这么高的，还在流鼻涕的小男孩。”宁霜霜往自己腿上比划一下，“他爹被鱼妖抓走，恐怕凶多吉少，如果你见到他，能不能代我向他道歉，我没能把他爹带回来。”

    宁霜霜说着说着低下头，兰亦脸上也浮现无奈神色。

    “还活着。”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循声望去，房顶上斜倚着一个身着墨紫的青年，不正是三师兄梅观。

    梅观以一手神算甲冠天下，但他平时神出鬼没性情古怪，除了师父，宁霜霜最怕的就是他了。

    “师兄，你怎么来了？”兰亦高兴地和他打招呼，宁霜霜则小心翼翼挪到柱子后。

    “算出来了，鱼妖抓走的那些人都好好活着，只是想找到，恐怕要花些功夫。”梅观摆出手里的铜花，“此运古怪，你们万事小心。”

    梅观极少如此举棋不定，见他这样说，兰亦也严肃起来，行礼道谢后连忙归队。

    宁霜霜不由皱起眉，这鱼妖到底是何来历。

    已到时辰，只听高台上短暂一哨利剑出鞘的铮鸣，数百蓬莱弟子飞身上剑，在月色下飞快穿行，直奔东海。

    宁霜霜再回头，梅观已经不在原地了。她垂丧着头回到寝殿，心里思虑重重地入睡，却在午夜惊醒时听见铃铛声响。

    不知道是因为噩梦还是因为这声铃铛，宁霜霜只感觉满背冷汗。她点燃屋子里所有烛火后，才拿起铃铛放在耳边：“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铃铛里传出海风的呼呼声，兰亦的声音似远似近，听得不甚分明：“小师妹，被鱼妖抓走的村民都找到了，现在我们要把送他们回村，你说的那个小男孩的父亲也救到了。”

    宁霜霜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她深深呼出一口气：“真是太好了，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兰亦那边有些嘈杂，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声音变大变急促不少，应该是靠近铃铛着急说的：“我们要出发了，先不说了，你们好好养伤。”

    风声戛然而止，宁霜霜拿下铃铛，不知为何，心里恐慌更甚，以至于这一晚都没闭上眼睛。

    日光透过窗户将屋内照得通亮时，宁霜霜听见房门被轻轻敲了敲，她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过了一会儿后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轻声喊了声“师姐”，见宁霜霜没醒，才踮着脚进来。

    想必是来给宁霜霜送药的二宗主门下师弟，宁霜霜装睡听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然后马上离开了。

    等门被关上，宁霜霜便立即坐了起来，一夜未眠，伤也没养好。她龇牙咧嘴地穿衣洗漱，随便喝了几口药就往外跑。

    她还是觉得这鱼妖不对劲，藏书阁里的书记载天地万物回溯万年，或许那里能找到鱼妖的来历。

    宁霜霜特意走的少有人来的小路，溜进藏书阁后，她马不停蹄一排排找了起来。

    宁霜霜很少来这，每次师父提问，她也是靠着不少师兄相助才侥幸通过。

    因此在数不尽的书架里找到一本自己想要的书，不亚于大海捞针。

    眼睛都看痛的时候，宁霜霜终于找到了一本万妖籍。这本书用上古神龙飞升时蜕去的龙皮所制，万年不朽字墨清晰。

    宁霜霜捧着这本神仙东西，小心翼翼翻动起来。

    不一会儿鱼妖的画像便映入眼帘，不同的是，书上的鱼妖并没有如此穷凶恶煞，也没有海底见到的那么大。一旁的批注也写的是“性情温和法力低微”。

    如此看来，这鱼妖更不可能掀起那么大的海浪，从海边村子抓人，却不吃了他们——

    倏然间，宁霜霜忽然觉得这种做法十分熟悉。被妖魔化的凡人、断崖下受伤的灵雀……

    今日值守藏书阁的小弟子打着哈欠推门进来，见到宁霜霜的那一刻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手指着她话都忘了说。

    宁霜霜放回书，挥手抹去师弟记忆，等他晕倒在地，她才翻窗直接去了后山。

    那人能进不来蓬莱宗的结界，就只能在后山了。

    后山一如既往的宁静，宁霜霜躲过瞭望台上蓬莱弟子的巡视，直奔断崖之下。

    那里依旧灵草丛生，宁霜霜留了心眼，躲过那些会麻痹人的灵草，果然在丛林深处看见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宁霜霜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抽出了青女扇。

    “你没有内丹，光凭一把破扇子可打不过我。”那人戏谑开口，转身时只能看见他隐在帽檐下的鼻尖。

    “你到底想干什么？”见状宁霜霜也不瞒着了，直接出扇挡在身前，做出时刻准备攻击的动作。

    “只是为你送来一份见面礼。”黑衣人笑道，“那天你自爆内丹，属实让我修养许久。”

    宁霜霜却不想再与他纠缠，一手出扇向他攻去。

    “有力气和我打，不如留着去救你师父。”黑衣人一动不动，不慌不忙地说出这句话。

    宁霜霜果然如他所料猛然止住：“你什么意思？”

    “东海无垠，或许不止一只鱼妖呢？”那人语气蛊惑淡定，顿时就让宁霜霜鬓间渗出冷汗来。

    她想起半夜铃铛里那声喧闹，和师兄着急的声调。

    “你当然可以不信，但他们可没有时间。”黑衣人已经悠闲背过手去，静待宁霜霜出手。

    宁霜霜咬牙收扇，转身飞向蓬莱宗。后面的黑衣人但笑不语，瞬间化作飞烟消失。

    宁霜霜直奔二宗主宗门，二宗主还在处理手头事务，听宁霜霜提起东海的事，他安慰道：“刚刚师兄还传信来，说一切无碍，今晚便会回来。”

    “那信呢？”二宗主见宁霜霜着急模样，便急忙拿来那封信。

    宁霜霜拿起信纸在鼻尖闻了闻，顿时便慌了：“明明昨晚他们就要从海边离开了，怎么现在信纸上还有海水的咸涩味，上上下下百来号弟子，岂能没有一人能够发出传音符令。”

    二宗主并不知晓宁霜霜与兰亦通信的事，听到她说，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严肃表情道：“我现在马上带人去东海，小师妹你好好养伤。”

    宁霜霜却等不得了，她挥手擦了眼泪就冲出门外，二宗主在后面喊又喊不回来，急得两头大。

    一出门，宁霜霜便撞上了人。来者见她泛红双眼，便轻声问她怎么了。

    宁霜霜见是松鹤，也不知怎么向他说明，挥开他的手往外走：“我要去东海。”

    “是不是师父他们出什么事了？”松鹤追了上来，“若是这样，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了。”

    二宗主已经赶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松鹤，跟好小师妹啊！”

    宁霜霜已经飞身而去，松鹤回头点头应下，跟着往东海去了。

    东海依然平静，宁霜霜却无端心里犯怵。海上没看见人，宁霜霜便准备去村子里看看。

    但村子也十分安静，家家户户关着门，屋外面晒着的衣服鱼干都没了。

    宁霜霜顿觉怪异，便敲了敲旁边的门。

    里面无人应声，可宁霜霜眼尖发现旁边窗户缝里透出的慌乱人影。

    “我是蓬莱宗大宗主十一弟子宁霜霜，你们放心，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过了一会儿后屋门才被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怯生生露出一只眼睛左右打量之后，才敢放在宁霜霜身上。

    “蓬莱弟子昨日前来东海收服鱼妖，不知发生了什么，村子里也没人出来了，您能告诉我吗？”宁霜霜见她神色惊慌，便放轻了语气。

    松鹤随后赶到，向她表明了自己蓬莱弟子的身份后，女子才敢小心翼翼地说：“你们能保护好村子吗？”

    “当然能。”宁霜霜重重点头，“等会另一批蓬莱弟子就赶到了，你放心。”

    女子低头思考许久，才小声道：“昨天……我们村里被抓走的人都跑回来了，但都吓得神志不清，只让我们赶紧关门，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和你们穿同样衣服的年轻男人过来，身上还有血，让我们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往海边去。”

    宁霜霜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女子此时带上哭腔：“可是，可是我们都看到，海边冒出来很多比山还高的怪物，一张大嘴不知道能吞下多少人去。”

    看来黑衣人果然异化了不少鱼妖，师父他们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转头就往海边跑，头也不回向松鹤留下一句：“你保护好村子，我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