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宁城百花巷旁一宅子处,光影寥落。

    何衍星刚从外抓药回家,未见何冠儒的身影,他喊来于飞问道:“爹爹呢?”

    于飞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话来。

    “睡着了?还是出去了?”何衍星问。

    “...出去了。”于飞脸红着说,“先生他说什么都不要待在家里,我拦不住他,他也不叫我跟着,还说要是我跟着他,他就死....死给我看。”

    这话一出,何衍星心中一惊。

    这就出去了?

    这些天他们从京都到宁城,三人生活在这间小宅院之中,何冠儒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屋中。

    至于为什么不出去,是因为在来宁城的路途中,他们日夜颠倒,何冠儒受了些凉。

    而按照李祺一开始所嘱咐的说,何冠儒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到宁城来的好。

    何衍星明白李祺所担忧之事,这些天也一直瞒着何冠儒他是如何离开刑部大牢的原因。

    如今最担心的事,似乎还是发生了。

    何衍星管不了别的,将手中的药材丢给于飞,夺门而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何冠儒。

    俗话说知子莫如父,同样的知父也莫如子,从何冠儒执意要外出这点上看,便知他对自己如何到的宁城这事起了疑心。

    宁城的百花巷是一道两通曲折的临水居民区,只有南北两个大出口,先前何衍星从北边药房抓药回来走的是北面。

    那时在路上,他并没有见到何冠儒的身影。

    这会朝南走,没走多远,他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冠儒是真的老了,近些天的奔波劳碌,他的身影看上去颇为踉跄。

    何衍星跟在身后,轻轻唤了声:“爹爹,你去哪?”

    何冠儒就跟没听着似的,继续往前走。

    何衍星知晓何冠儒的脾性,不应答便是生闷气。

    看来还是知晓了什么。

    但何衍星不知如何劝他,试探道:“爹爹可是知道了,是于飞告诉你的吗?”

    在何衍星看来,于飞知晓一切,若是何冠儒问起,他应当会说。

    那日在京都,他和李祺策划好一切后,李祺派人给何冠儒的饭中下了迷药带出了何冠儒。

    而他忙着去认领那具焦尸,后续何冠儒醒来的时候他无法在场。

    一切的一切,只能找他们的心腹去办。

    李祺最为信任的有两人,一人是东宫内侍王劲,一人是她的暗卫迷途。

    这两人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并不能到场。

    最后这事便落到了于飞身上。

    至于于飞是用什么法子糊弄过何冠儒的,何衍星一直没有问过,那时候的情况太紧急了,作戏便是作的全套。按照习俗,人死后还要停尸七日,他们只用了三日,之后他一人带着“何冠儒的尸体”回老家。

    接着又悄悄赶回京都。

    再之后便是日夜颠倒带着何冠儒赶路。

    一直到今天,他们的计划都没曾对何冠儒说起过,而何冠儒也并未问起。

    但其实有时候,不问并不是不知,只是不愿知。

    何冠儒听闻这话目光有些动容,他哑声道:“与于飞无关,我能猜到。”

    也是。

    毕竟何冠儒在官场中浮沉都几十年了,他们这点小伎俩有什么看不透的。

    何衍星一时无言。

    父子俩人一前一后临水道走着,没走多远,何衍星看见巷口处有一列官兵似乎在搜查什么。

    想起前些日子李祺的来信,他忍不住道:“爹爹,你这是要去哪?要是需要什么,让于飞去买就是了。”

    何冠儒并未吭声。

    何衍星劝道:“我们回家去吧,你身体还没好,不适合在外面吹风,受凉了怎么办?”

    “回家?”何冠儒蹙眉道,“你告诉我何为家?”

    何为家,那自然是有家人的地方是家。

    何衍星知晓何冠儒大概是有气在身,说这话时带了些质问的语气,所以何冠儒这话一出,他一时并未回应这话。

    何冠儒一字一句道:“何为家,有国才有家,有君才有家,离君逃那叫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

    何衍星愣住了。

    他不明白何冠儒为何会这么想,难道在生死面前,还是君臣之道更为重要吗?

    他只得解释道:“爹爹,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已经得到了解决,以后我们就安心待在宁城就好。”

    “怎么个解决法?”何冠儒问,“为何我不知道?”

    何冠儒是老了,并不是糊涂了。

    若是这事得到了解决,何至于这般?

    何衍星不知道怎么说,索性道:“总之确实是解决了,爹爹你就别问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爹问你,既然得到了解决,那为什么我们不待在京都,而是到了这里?”

    何衍星明显有被问住。

    何冠儒叹了口气道:“我是不知道你跟桉成用了什么方法让我出来,但你们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你知道按成会面临什么吗?”

    这…

    这何衍星确实没有想过。

    若是被皇上知晓这一切,那李祺势必会面临皇上的责罚。

    具体是什么样的责罚,何衍星并不知道。

    也许是罚禁闭,也许是挨板子,最最不济是挨了板子之后再禁闭。

    但他心里觉得李祺好歹是太子,皇上再生气,真的会对她怎么样嘛?

    不,不对。

    皇上是不会知道的。

    何衍星笃定道:“爹爹,陛下不会知晓此事的。”

    与他同时响起的是何冠儒的声音:“欺瞒天子,包庇罪犯,轻则禁闭,重则废储,你不明白吗?”

    这话一出,何衍星一愣。

    何冠儒的步伐未停,这一刻,倒是有莫大的坚决,这种坚决是何衍星不曾理解,未来也不会理解到的。

    天下文人,唯东宫太傅至耀。

    无论未来还能做到哪个位置,辅佐太子成为万世明君是这位置的道。

    而要顾全大局,不拘泥于自己的一方天地,这是何冠儒心中所坚定的道义。

    他最后看了何衍星一眼,坚决道:“启明,让爹爹回去吧。”

    说完,他目光坚定望向前方。

    眼看着离那列官兵越来越近,何衍星却从父亲的眼中解读出了自己从来没懂的情绪。

    也许从那日地牢中的谈话开始,何冠儒早已选择了“这条道”。

    这条道是他读不懂,最终也许也会走上的道路。

    何衍星犹豫一瞬,继而下定决心道:“好,爹爹,我陪你。”

    *

    三月一过,日子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

    天气一热,人便容易觉得浮躁。

    距离李祺禁足东宫已有七日有余,每日间东宫除了一个程凌可自由出入给她授课,其余的人都被拦在外头。

    有时李祺在宫里能听着李云淑来找她,有时又会是张皇后。

    不用说,他们这些人通通都被不允许进入。

    这种情况久了,李祺就不免怀疑程凌是不是李怏派来监视她的内应。

    这日程凌来上课时,破天荒竟带了一盘围棋。

    李祺扫了他一眼,懒懒问道:“怎么程翰林今日转性了,是嫌平日给我上课太乏闷了?”

    “怎么会。”程凌笑笑道,“只是看殿下最近状态不好,想着是我授课太平淡,这不都让殿下觉得乏闷了,所以特意带东西来给殿下解闷。”

    李祺最近的状态其实很明显是不好的,就连程凌都能看得出来。

    大多是醉生梦死般,得过且过。

    今日程凌如此殷勤,李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冷声道:“我不会下棋,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好意,你是来监视我的吧。”

    她才不需要解闷,她最想要的不过是知道外面的消息和朝中的一些动向。

    程凌心知李祺是心情不好,也不恼,反而还笑道:“殿下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只是看你近几日心情不好,才好心想让你高兴高兴,你说你不会下棋,这我可是不信的,毕竟何尚书先前也同你下过棋吧?”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

    李祺看向程凌。

    程凌还在讲:“是吧?我可听闻何尚书的棋艺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倒是殿下能不能不要总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踢,我也是会伤心的啊。”

    说着,程凌看向李祺:“何况我连殿下为什么给禁足都不知道,殿下就说我是来监视你的,我也实在是委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祺:“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但是多少能猜到一些。”程凌开始往桌子上摆棋盘,“不就是何尚书那事嘛,虽然平日我去不了早朝,但是这事确实是传遍了。”

    “什么?”突然听着老师的消息,李祺有些惊讶,“传什么了?”

    “这个嘛,太多了,有些想不起来。”程凌的话没说太满,“这样吧,殿下,你陪我下一局,我慢慢想,下完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李祺不知程凌什么目的,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探究。

    想试探她的棋艺?

    还是想套她的话?

    但能知道老师的事情,这似乎不亏。

    李祺起身走至程凌身旁,虽不吭声,但行动已表明了她的目的。

    程凌笑了笑:“殿下执黑还是执白?”

    “随便。”

    “那我就不客气了,殿下让让我吧。”

    说着,程凌拿起一枚白棋落于期盘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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