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送完东西便走了。

    婉娘和珂娘皆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青花瓷的瓷瓶子：“柳妹妹，你快打开来试试，说不准是神药呢？”

    柳晴无奈地取过那小瓶子，轻轻拧开盖头，只闻到一股清凉香味弥漫开来，似薄荷，又似兰花，幽幽缕缕，里头膏药细腻洁白，泛着柔腻的光泽，如同凝脂。

    工艺、用料皆是上品。

    她取过一点，抹在脚踝上，几乎一瞬间，清凉的感觉便在脚踝上蔓延开来，却是恰到好处，让人十分舒服，不会过于冰凉。

    原本红肿的脚踝好像一下就不疼了，且涂抹过这膏药的皮肤摸上去细腻柔洁，这药膏里似乎还添了些护肤养颜的成分，十分考究。

    婉娘问：“如何？”

    柳晴若有所思：“确实是很好用的膏药。”

    这时段二娘也从里间走出来：“怎么了？方才我听有人找柳妹妹。”

    珂娘便将这事情说了一说：“依我看，这位公子肯定是看上我们柳妹妹了，不然何必如此用心？”

    段二娘取过玉清膏看了两眼，却是和阮娘子站在同一战线：“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是不知底细的人。不过他帮了柳妹妹这么多次，我们也该好好回谢人家才是。”

    婉娘虽说对这等才子佳人的事都很有兴趣，但考虑到自己的经历，也觉得段二娘说得有理：“也是，他虽说看起来良善好心，我们也不能轻易就全信了他，也不能白白拿人家东西，还得好好感谢人家。”

    柳晴也正有此意：“先前他说要来铺子里选些东西送给妹妹，我想着到时候这些东西就送给他就是了。我预备着再赔一幅扇子给他，只是一时还想不好扇骨用什么。”

    段二娘道：“你走动不方便，明日我去玉料铺子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几人正商议着，就听外面传来少女的声音。

    “我这把扇子就是在锦绣阁买的，这可是著名的双面绣。我这身裙子也是锦绣阁裁的，穿着舒服不说，这刺绣难得的精美，且毫不臃肿，很显身段。”

    她嗓音清脆，语调生动，活像是在给锦绣阁招揽顾客。

    只见几位少女款款入店，说话的那位一身雪青色织锦裙子，绣着青莲水纹湖中月，乍看十分低调，细看之下只见浮光盈盈，处处是细节。现下天气还冷，这裙子虽是冬装，行走时仍有飘逸之感，将她纤柔的身姿衬得尤为出尘。

    她手中拿着一柄团扇，上面双面绣一丛翠竹，线条简洁利落，清雅无比。

    正是文持盈。

    她带着几位小姐妹走进锦绣阁，那几位小姐妹被一旁柜子上各色团扇吸引，兴致勃勃围过去看。

    春节已过，这些姑娘们预备给自己挑选几把扇子，她们和文持盈交好，都是些爱读书写字吟诗作赋的小姐，喜好也很相似，最喜欢精致美丽的东西，却又不可太花花绿绿，要简洁素雅玲珑精美，才显品味。

    锦绣阁里的东西倒是很得她们欢心。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虽是斯斯文文，欢声笑语也令人心头愉悦，外头过路的人看到锦绣阁内客人多，也便顺路走进来瞧瞧，一时店内无比热闹。

    婉娘等忙过去给这些客人介绍店里新鲜的花样。

    文持盈则得意地走到柳晴身边：“我方才和几位小姐在一旁会仙楼小聚，她们看了我的衣裳都很喜欢，我便将她们带过来了。”

    柳晴笑着夸她：“不愧是文大姑娘，锦绣阁多亏有文大姑娘照拂，不然如何能这么轻易在京城立足？”

    柳晴这是真心话。

    虽说她绣工好，但京城绣娘千千万，她初来乍到，在京城又无根基又无名声，其他人见她生得年轻，也多对她的手艺存疑，开店并不是易事。

    还是文持盈将她介绍给舅母安夫人，安夫人见识了她的手艺才对她刮目相看。

    此后文持盈和安府就成了她的第一波客人。

    有和安府的这层关系，她开店便顺利了不少，且文持盈是真的将“让柳姐姐的绣坊在京城扬名”这件事放在心头，时不时带些京城结交的小姐妹来锦绣阁，才使得锦绣阁在这些官宦人家里有了些名气。

    文持盈到底是少女心性，听了夸奖更是得意，刚要说话，却闻到一股气味，丝丝缕缕，清凉幽香沁人心。

    她嗅了嗅，觉得仿佛是些膏药的气味，这才发现今日她进来，柳晴一直没有起身。

    “柳姐姐？你受伤了？我怎么闻到一股膏药的味道。”

    “没什么事。”柳晴笑道，“就是昨夜元宵灯会不小心崴了脚踝，现在不太好走动。”

    文持盈一惊：“不严重吧？昨夜灯会我也去了，人实在太多了，我走了会便觉得闷得慌，就在酒楼里坐了会。”

    柳晴笑道：“没事，抹了药膏已经好多了。”

    文持盈便道：“那柳姐姐你好好歇息，这几日少走动才是。”

    柳晴应了声“知道了”。

    “柳姐姐这是在绣扇子？”文持盈探头去看，“这是要绣云山雾海吗？这扇面空灵，要是配玉扇骨就最好了。姐姐很少用这样的式样呢。”

    柳晴笑道：“这不是给我的，我昨晚上跌倒的时候扯坏了别人一把扇子，就想着赔人家一把。这两日是打算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玉料呢，只怕一时也难寻到满意的。”

    “原来是这样。”文持盈眼睛一亮，“那我来的可正是时候了！”

    她取出一个荷包递给柳晴。

    柳晴接过，只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块白玉。

    这玉通体温润，有些微的瑕疵，虽称不上名贵美玉，但色泽漂亮，很适合用来做成各种玉饰。她忙推拒：“无功不受禄，这是做什么？”

    文持盈将东西又推回她手里，笑道：“怎么是无功不受禄，其实这本来就应该给你。”

    原来年节里，文持盈随着舅母安夫人去给静远侯府太夫人拜寿，送了那副两人合绣的松鹤延年屏风，太夫人十分喜欢，除却常规的见面礼，另赏了文持盈一串玛瑙珠子和一块白玉。

    “那玛瑙珠子我当场就戴上了，便留下了，这块玉应当给你。”

    柳晴看着那玉，心里头有点心动，她现下正缺一块好玉来做扇子，要是外头买，还不一定买的到这样的货色，就是有，卖家也一定狮子大开口。

    但她仍是推拒：“这是太夫人赏给你的，怎么好给我？”

    文持盈道：“没事的，这是太夫人赏我私人的东西，没入府里库房，本来就随我处置，或是自己用或是送人都没关系。太夫人更不用担心了，她老人家手里好东西太多，这样东西不足为奇，是她随手用来赏人的，你就放心吧。”

    说着她直接将玉塞进荷包里，放到柜台抽屉里头：“柳姐姐你正好需要就拿去吧，我留着本来也没什么用！”

    柳晴这才收下：“那便多谢了。”

    文持盈握住她的手：“该是我多谢你才是。”

    柳晴想起年前她曾说过很期待和静远侯府小姐结交的事情，便问：“既如此，你和静远侯府那位小姐，也认识了？”

    说到这个，文持盈却面露一些不虞：“认识是认识了。”

    “怎么了？她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吗？”

    柳晴虽然还没机会接触到京城这些高门贵女，但也听说过静远侯府小姐林娴则的名声，她在闺中便素有才名。

    听闻这位林小姐不仅生得极美，而且极有才情，父母也十分宠爱，自小便和兄弟们一起读书，一首吟月辞在京中闻名，大家都说静远侯府小姐是仙人降世，才这样有才华。

    自然也有爱嚼舌根的说，可惜她不是男子，一个女子要这样的才华做什么？

    且她芳龄十九，不仅未曾成婚，连定亲都没定下，爱嚼舌根的人便更多了。

    一种说法是说她眼高于顶，世间男子都不放在眼里，谁也瞧不上，这才没有婚配。

    还有一种说法是说新皇登基，静远侯府留着她，这样宣扬她的才名，其实是打定了主意要送她入宫为妃，谁知道皇上至今未选宫妃、后宫空置，静远侯府计划落空，小姐也耽搁至今。

    不管哪种说法，对林小姐都十分不友好。

    柳晴觉得嚼舌根的这些人极其无聊。

    但林小姐本人对这些闲言碎语似乎不太在意，照旧吟诗作画、佳作频出，近来还在府中教导子侄开蒙读书。

    柳晴记得文持盈对林小姐这些事迹皆如数家珍，从前提起时也非常敬佩，说她是巾帼不让须眉，文采非凡，现在怎么是这样的神情。

    文持盈便道：“那日寿宴过后，我们几个年轻姑娘便一起饮茶作诗，林小姐也一起，与我们联诗，她确实出口锦绣诗句，卓然于众人，可是……除却作诗，便没有再同我们说别的话，我和她主动说话，她也不怎么回应。而且……我感觉她好像挺看不上我们作的诗，没坐多久她便走了。”

    柳晴便记起，京城人提起林小姐，还喜欢用一个词，就是说她清高，不爱搭理人。

    柳晴道：“或许……她是个慢热的人，与你们不熟悉，所以才这样？”

    文持盈郁郁道：“大概吧。”

    柳晴拍拍她的手，宽慰道：“好啦，既然不投机就算了，你还有很多其他朋友不是？”

    文持盈点头：“对……我这两天想了一下，最近读书时间还是太少了，我回去得好好读书写字，钻研诗句！总有一日，要让她刮目相看！”

    说到最后，竟然似乎燃起了斗志。

    柳晴：“……”

    柳晴好笑，她算是看出来了，文持盈其实并没有因为林娴则不理她，而对林娴则真的心存不满，可能在她心里，出众的文人傲些是有道理的。

    文持盈只想精进才学，让林娴则有朝一日正视于她。

    这样也好，柳晴鼓励：“有志者，事竟成。”

    正好那边文持盈的几个小姐妹也选完了扇子，招呼她一起离开。

    临走时，文持盈道：“柳姐姐，府里要裁新衣了，柳姐姐可别忘了。”

    柳晴笑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