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禅房周围有苍翠欲滴的松树,此时日光打下来,松影投在禅房窗户边的书桌上,光影斑驳。室内很是朴素,左侧摆了几架子书,中间的几上摆了新鲜的茶瓜,旁边的脚底下还有一个獬豸的香炉,不知熏的是什么香。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人坐在几边,身着黄色的海青,手上捏着一串紫木檀小珠。老人站起来行了个礼:“老衲镜空,听闻二位施主想要捐赠大的功德,不如喝盏茶我们慢慢谈。”

    “那就有劳住持了。”冷时和庄卿客气地行过礼。

    “二位施主是哪里人?”

    “江左人。我常年游历在外,现在准备回江左定居。想必住持火眼金睛 ,已经认出我们二人的身份。”

    “这位想必是萧山书院的庄家主。”镜空的目光从庄卿的萧山乐游图转向了冷时腰间的三把剑,“姑娘应当是风雩阁的冷按察?”

    “是,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说了。”冷时端起那个鸿雁衔枝的白瓷杯子,小心地饮了一口茶,被突如其来的苦味刺激得一下皱起眉,“我现在觉得,卜筮阵,也就是沈家引以为傲的天道计算,这个东西已经救不了江左了,所以我想试试你们菩萨的力量。凶案频发,实在是很难解决。”

    镜空睁开他在光线下浑浊的眼睛,为冷时添茶:“菩萨的力量?这可不是说成就成的,虽然我们菩萨在民间确实显灵,但是这也要心诚则灵,心不诚,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无用。”

    冷时眼尖地注意到他的手腕处有一道锐器的划痕,已经结疤了许久。冷时清了清嗓音:“我们自然是心诚则灵。我说的话可能师傅您不信,但是庄卿这个代表萧山书院的人,你总该信一下吧?”

    “这........”镜空明显迟疑了,“庄家主也有此意愿?”

    “正是。”庄卿颔首,“在下不善言辞,所以协同冷按察一起前来。”

    “倒也不用七七四十九日,七日足够了。”冷时拿起桌上的无花果补充说,“想必四十九日会引起更大的骚乱。本就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所以,我们希望这件事情可以秘密进行。”

    “二位的来实在突然,”镜空犹豫一番,“容老衲和众僧商量一番。这件事过于隆重,恐怕得问问别的寺庙供养人。”

    “可以,供养人不要多问,我们自然是越机密越好。”冷时嚼了一口无花果,甜味四溢。

    “二位恐怕得等一番时日。”镜空建议,“不如这几日暂住禅房的恒精舍,心诚则灵,多多祈福。”

    “那你也容我们商量一番。”冷时调皮地回应,“师傅先去,等师傅回来,我们自然也能给师傅一个答复。”

    镜空走之后,庄卿低声说:“他的书居然有几架子,我去看看书架,你去门口盯着他。他一回来,你就给我打信号。”

    冷时挪到了禅房门边,用眼神示意庄卿一切安全。

    庄卿来到书架前,看到第一个书架大多数都是竹简,大多数是《艺文类聚》、《隋书·经籍志》、《汉书》等史类书籍,还有一层竹简,旁边第二个书架是佛经的经典著作比如《开元释教录》,而第三个书架是摆放了一些小工具,比如修正竹简错字的铜书刀、重新编制竹简的绳子,还有一些平日里住持用的香烛石磬,轻轻拨开这些物件,发现下面还有一些律类书籍。庄卿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一把刀。一个僧人也会用这么多吗?仔细观察才发现,有的刀已经破损,主人只是作收藏用。

    庄卿粗略地扫了一遍,快速移步来到右边的桃花心木书案前,书案的边缘已经非常光滑,看得出来主人常常使用。窗子外正是一个鸟笼,可是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黄莺,空空如也。窗子外视线开阔,一眼能望到后殿的青烟。书案上的砚台也有黄莺的塑像。

    “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常。”庄卿轻声回答,“今晚你想留下了吗?”

    “要不留下了试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冷时打了个哈欠,“你呢?”

    “这几日都安排好了,我也留下了。”庄卿吹开表面的茶叶看了看茶杯,突然端起来看落款,“这个杯子的纹样看起来像是鸿雁衔枝的纹样,但是这里面杯底和萧山书院的纹样很像。”

    冷时也接过他的茶杯,端起来仔细观察,发现外面确实是鸿雁衔枝的纹样,但是杯的内部底,却是萧山书院的纹样,不过这个纹样旁边多了一只小小的黄莺的纹路。

    “就像普通人不能穿萧山暗纹,他居然敢在茶渣下面私藏萧山纹,真是胆大包天。”冷时把茶杯放回去,皱着眉头第二次喝完自己茶杯里面的水,把杯底的茶渣扫开,“我这没有萧山纹,我看着像鸟。”

    “是黄莺。”庄卿凑过来一眼看出来,“这个茶壶和这个杯子不是一套的。它是白釉瓷,一点纹路都没有。暗纹是普通的莲花花瓣纹路。”

    “是吗?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冷时打了个寒颤,“我感觉我像进了黄莺窝,怎么到处都是黄莺?要不要看看他的杯子?”

    庄卿一看,镜空的杯子已经饮尽茶水,用茶具推开茶叶残渣,只见得也是黄莺纹路。二人打开另外几个倒扣在桌上的茶具,都是黄莺纹样的杯底。

    “会不会是一个痴心想要考入萧山书院,但是当年名落孙山的人。因为放不下名流情结,所以自己偷偷制作了家纹?”冷时把茶具擦干,大胆猜想。

    “这恐怕得回家看才能知道。”庄卿显然也陷入沉思,“我的印象里没有出家叫镜空的学生。”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沉重的老年人的步子,镜空朝二位微笑:“劳烦久等。我们只问了一位供养人的意见,这位供养人一直是我们寺庙最大的供养人,自然得过问。他说可以,不过想和二位过几日在玲珑楼一叙。”

    “玲珑楼?号称二十四桥的第一楼?”冷时艰难地发出一个词语,“这个见面地方人多眼杂,恐怕不合适吧?”

    “罪过罪过,虽然是好酒色之徒,但是心诚则灵啊。没有这位好心肠的供养人,怎么会有我们这批僧人活下来呢?又怎么会有现在平安的局面呢?二位施主为了江左的大局,想必这点牺牲自然无非痛痒。”

    冷时和庄卿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到庄卿轻轻点头,二人确认意见一致之后,冷时回答镜空:“行,这点牺牲不在话下。我们今日就先在你们庙里住下,暂且考察一番。如果不满意,我可以放弃这笔功德吧?”

    “一切自然是按二位施主的意思。”镜空行了个礼,“我让我们的监院灵虚子带你们过去。”说着进来了刚才那位大殿里的闭目和尚。

    监院,也就是那位闭目和尚,走路仪态端正,仿佛是一位博学的老先生。他和镜空差不多的年纪,也是穿着海青,看得出来,地位崇高。监院灵虚子和二人行了个礼:“还请这边来。”

    走出禅房,冷时忍不住问:“监院师傅,你们这的方丈似乎还未现身?”

    “你已经见到了。”灵虚子朝一旁的鸟笼抬抬下巴,“黄莺就是我们的方丈。”

    冷时向一边的鸟笼窥过去:“可是这里面并没有黄莺。空的鸟笼子倒还挺多。”

    “我们有两只黄莺,一只丢了几根明显的羽毛的黄莺在前殿随菩萨普度众生,另外一只在我们后禅房随众僧人一起顿悟禅道。”灵虚子带二人来到左边的袛舍,“这里就是恒精舍。二位的素食会送到袛舍,在暮鼓响起后的第二声,自然会有僧人前来。”此时恰好一个清扫的小僧走出来,冲几人双手合十:“庭院已经打扫干净,已经换上了新鲜的热茶和瓜果,二位慢慢享用。”

    “你们平日里留宿的人多么?”冷时开玩笑道,看着庄卿的眼神把那个称呼收回去,“庄家......庄子衿的洁癖可重了,你们不打扫干净,估计他半夜也能给你们挑出毛病。”

    “这个还请放心,虽然留宿的人不多,我们也时常打扫干净。”灵虚子双手合十,冷时眼尖地看到他的左手腕也有一道锐器的划痕。

    袛舍一共两个,是不大的院子,毕竟留宿的香客很少。镜空的禅房、两个袛舍、后殿的药神殿,四个屋子大致构成了一个不规矩的矩形,药神殿离这后处的禅房是较远的。

    “好整洁。”冷时看着禅房的花坛的边缘一层不染,忍不住感叹,“这么干净,可不像是时常打扫。就算是我俩来,这么短的时间,也不至于连花坛的泥也擦了吧?”

    “确实,连花坛里的花也精心修整。给普通香客住的袛舍,哪里需要这么精细?”

    二人推开青木房门,只见得有一厅堂,两侧还有小小的房间。厅堂上挂了彩画,左边画的是西湖春日的扶风细柳,右边画的是西湖夏日的接天莲叶无穷碧。

    “居然没有黄莺,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说起来,你觉不觉得.......”冷时压低了声音,瞟了一眼窗外的空着的鸟笼子,“他们像个□□?那种只崇拜黄莺的。那家佛寺选黄莺做方丈啊?”

    “确实蹊跷。不如观察几日,一探究竟。”

    “啊,那明日再出门吧,去问问望舒和渊薮的进度。”冷时伸了个懒腰,“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他俩手腕上有划痕?看起来像是锐器所伤。”

    “划痕?”

    “我站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我给你模仿一下,大概是在手腕内侧这样的一条整齐的线。我看到已经结疤了。”冷时伸出右手在羊脂玉般的左手手腕比划了一下,“我怎么感觉有点像我过去办过案子里的割腕的痕迹?”

    “看来这个庙还有很多谜团。”庄卿表情凝重地站到窗边,正好能看到花坛水里盛开的菡萏。

    “卿卿!这个茶味道好怪。”冷时放下茶杯,龇牙咧嘴,“他不会看我不顺眼,企图给我下毒?他怎么这么大胆!”

    庄卿打开茶壶,并没有看到茶渣。他端起茶杯闻了闻,皱眉说:“居然是莲花茶,应该没有毒,我俩在这里要是同时遭遇不幸,恐怕他们会被严查到底。”

    “莲花茶?”

    “这是风雅人家才会喝的,一个寺院居然这么奢侈吗?”庄卿倒了一杯,在冷时惊恐地眼神下喝了一口,“没毒,只是你不爱苦,一时难以适应。莲花茶,一般用半开的莲花,把茶放在其中,再用丝帛捆上一宿。第二天东方既白时,带着露水将茶拿出,再直接投入热汤。”

    “真是复杂的工艺,我现在有种梦回你家萧山书院的感觉。”冷时摆摆手,“出门吗?我想去买块冰糖调调味,真是觉得现在整个口腔都是苦味。”

    “我这有。”庄卿居然从身上拿出了蜜饯。

    “你居然出门带甜不拉几的东西?”冷时惊恐地问,“你这是被黄莺附身了吗?”

    “没有,快点吃,不是说苦吗?”

    “我怀疑你.....”话还没说完,庄卿就塞了一块蜜饯到她嘴里,他红着耳朵,把眼神不自然地移到茶壶上:“以备出门没有甜食。”

    整个人的心都要像热汤一般煮沸,冷时一脸含情脉脉地拉住他的手,故意逗猫:“卿卿,既然你已经让我有了食的安全感,那么住的安全感你也一块给了吧。到处都是黄莺,今晚我格外害怕,不如我俩睡一间吧。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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