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供养人?”冷时的终乾并没有收回刀鞘里,“哪家供养人嘴上我佛慈悲,腰间还要挂一个水晶的獬豸?你不应该挂个黄莺菩萨吗?”

    卢朗把腰间的水晶獬豸抛了抛:“家中祖传,自然是倍加珍视。”

    真是棘手,这个人自己打了一圈太极,甚至还掌握了主动权。

    “冷按察,我早年听说过沈氏两位太卜的传言,其中一位就是你,据说会在两位太卜中选出一位来做沈园的主人。你拒绝了家主之位,真是高风亮节。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个传言——”卢朗拉长声音,“冷氏背叛江左,冷时也会是江左的背叛者。你说,风雩阁的那个考核,会不会还有一句,冷时背叛江左,流放长安?”

    “我要是背叛了就回不来了。”冷时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关注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所谓绝密消息。”

    “我还听说了一些事情,比如,沈园的人好像一直都很堤防你,所以你和你兄长接受了不同的家主教育。”卢朗审视了她的衣袖,“你的衣服是沈氏典型的衣服,却连白狮子纹样也没有。这种衣服,在沈园真是独一份的待遇。想必冷按察在沈园的日子过得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风光。而冷按察您本人,也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么善良?”

    “够了!”冷时不耐烦地打断他,“如果你是想和我炫耀你的耳目的消息,那么大可不必,我不感兴趣。既然你不愿意透露身份,那我也没什么好强迫你的,毕竟我还想回去补补觉。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真是失策,不如明天上报江左郡让他们带玄鹤来查吧。”

    “冷按察,消消气。”卢朗收起了笑容,“我想我们之间也许可以达成一些合作。我们不如来聊一聊你七年前被绑架的那个夜晚?”

    冷时的心猛然一跳,她没有接卢朗的话——这个人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为何如此关注?一个釜镬在前,亦所不畏的商人居然能把自己的事情了解得如此之多。

    “想必你也受够了风雩阁和沈园的限制,你也在确认一些事情。”卢朗循循善诱,“冷按察的才华不应该这样被浪费,不如和我联手做一些事情如何?”

    庄卿在外面等了有两刻之久,突然听得室内一阵器物碎掉的清脆之声,几人连忙推开屋门,看到茶杯在地上的碎片,冷时的剑尖不过离卢朗几寸。

    “冷按察!还请放下刀剑!”小莺姑娘跑过来挡在卢朗面前,“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庄家主,您也劝一劝吧!”

    “怎么了?”庄卿走到冷时旁边,对于面前这个情况显然是一头雾水,但是他并没有阻止冷时的动作。

    冷时看了小莺一会,突然说:“我记起来了,七年前的中元节我见过你。你也是戴着黄莺钗,当时来和我搭话,问我的灯是哪里买的,还对我送了祝福。”

    小莺姑娘愣了一下:“您还记得?”

    冷时把终乾“咻”的一声收入鞘中:“既然是你,那么今天我就放过你主人。卢楼主,少看点路边的话本。”

    “冷按察如果要一意孤行,我卢某也没有办法。希望冷按察也能看清繁华之下的弊病。”卢朗也不甘示弱地回应,“不知道庄家主知道您的事情之后,会不会继续为你担保呢?”

    冷时的右手紧紧地按在剑柄之上,凸出的关节指骨暴露了主人的愤怒,但是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不劳烦卢楼主牵挂,我自有安排。观音庙一事就先谢过了,告辞。”她一面说着,一面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玲珑楼与贡院遥对,仅隔一太平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即将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的考生都几节在此,结驷连骑,芍药栏边,闲抛玉马,正是平康江左的盛事。玲珑楼的旁边就是梨园教坊,简直占据江左十里珠帘最为繁华的位置。冷时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庄卿和渊薮终于出来了。

    “我打算回沈园休息一下,你有什么安排吗?”冷时往庄卿这边靠了一下以避开进门的客人。

    “那就回去休息,过几日再去鹿梦馆。”庄卿也伸手替她挡了一下人群,“这里离沈园有点距离,我送你过去。”

    冷时没有拒绝,和庄卿准备一起上马车,这时楼里的华鲸姑娘突然跑出来,拉住冷时的衣角:“冷按察!楼主说虽然今日不欢而散,但是还是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冷时咬牙切齿地回应:“他还真是贼心不死,既然有心情等,那他就等着吧。”

    华鲸看着他们的马车远去,这才回到楼里。她直奔天字号,看到小莺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楼主,我已经传达了。冷按察说让您等等。”

    卢朗倚在榻上笑道:“那就好,看来接下来真是一出好戏。”

    “他和你说什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庄卿对于冷时今天的言语行为也暗暗吃惊。

    “你可以理解成他嘲讽了我一番,而且攻击原因并不明显。”冷时没好气地回答,“大概是帮我分析了我在沈家的尴尬地位。比如怎么衣服上没有家纹啦,比如那个冷时迟早会像冷氏背叛正义叛出江左的那个传言啊——”

    庄卿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不要这么说。”冷时眨着眼睛和他对视了一阵子,把他的手拿下来放腿上:“你知道我的不少事情吧?比如关于我的那个背叛江左的传言,我想想,还有更夸张的,冷时是江左的掘墓人?”

    “你不是那样的人。”庄卿没有把手抽出来,垂下眼睛看着她衣袖,“不过是一个纹样,你既然不事王侯,那就不必在意。”

    “我是怎样的人?我很想听听你的评价。”冷时暗示性地摩挲着他的手心,“你最好说点好的。”

    “很真实的人。”庄卿的话很短,在车轱辘的声音里显得有些不清晰,冷时听力极佳,居然还是听清楚了。

    “真实?”冷时的小孩子脾气被勾起来了,故意说:“谁家郎君这么夸姑娘?按照你的满腹经纶,你不应该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步似邯郸,笑如西子之类的吗?当年夸我是斩尽天下之恶的少司命,现在居然这么朴素吗?”

    庄卿其人确实不擅长说情爱的话语,也做不到冷时这么热烈的感情表达。冷时的感情表达是风高浪急的类型,庄卿就比较润物细无声。看着庄卿沉默,冷时继续说:“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我,被我惹伤心了还要为我守身如玉,听了我的风言风语还是选择我,你这样让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虽然我确实很有西施的容貌。没关系,既然我们现在是已经经历过七年之庠的人,我也能理解,激情褪去,只有——”

    “冷时,七年之庠不是这么用的。”庄卿忍不住打断了她,反手把她的手握住,“不要乱动了,很痒。”

    “不要这么严谨嘛,如果江左有什么恩爱夫妻的榜单,我觉得我俩一定在前面。”冷时他的手摊开,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发现庄卿的手指居然比自己长出不少,“我现在才发现你手指居然这么长。我过去在你们萧山书院学乐类的时候,老师夸我手指细长,适合弹琴,想必你也被老师夸过?”

    “弹琴是需要较长的手指,不然有些琴区是不便。”庄卿另一只手把两个人的手合紧,看了看冷时的手指,“看君弹来秋月下,十指如度春风鸣。”

    “你夸我还真是拐弯抹角,下次有机会我弹琴给你听,不过我许久不弹琴,想必还需要卿老师你指点一二。”冷时错开一点角度,从庄卿的指缝里穿过去,与他十指相交:“我听说当一个人十指交叉、双手紧握时,这常常是这个人正处于拘谨之中。现在我和你十指相交,你觉得是什么?”

    都是过了二十的人,庄卿自然懂这些情爱的手势,他也把手指弯下来抓牢了冷时:“我不知道。”

    “是吗?那我去和陆夜比比手指长短然后再这么和他抓在一起,你觉得他知道吗?”冷时说着就要把手指抽出来。

    庄卿抓牢她的手:“不许去。”

    “可是你又不懂,我和你抓在一起显得我们格外——”

    “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庄卿终于回答。

    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扣了环了。“看不出来我们卿老师居然知道这句话,我以为你真就只看《九章》之类的。我要是听到你能说几句市井之间的情话那恐怕是有生之年。”冷时笑着凑近他的耳边说了一些胡话,庄卿一瞬间就心乱了,他一时难以评价冷时的胡话:“以后再说,你不要这么......心急。”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沈园门口,拯救了耳根红透的庄卿。庄卿把冷时扶下马车,冷时拉住他,故意挑逗:“走吧,去我房里坐坐,我们可以交流一些这几天的心得。”一旁的渊薮不忍心地把头扭到一边,他对沈园门口的梅树产生了莫名浓厚的兴趣。

    冷时又凑近庄卿说了几句话,庄卿居然应了她的要求:“渊薮,你在这里这里稍等片刻,我把冷按察送回去。”

    渊薮内心:都到门口了,还担心找不到路吗?但是渊薮表面还是非常恭敬:“是,家主。”

    二人进了沈园,正好碰上沈缨从园里的太卜署出来。沈缨看着庄卿一副脸红得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媳妇模样,再看看冷时在一旁拉着他向前往房间的方向走过去,他感到不妙:“冷时!你去哪里?”

    “沈缨?我带庄子衿去弹琴。”冷时面不改色地忽悠沈缨,“哟,你今天忙完了?快好生歇着。”

    “沈太卜。”庄卿礼貌地把手抽出来和沈缨行礼。

    “庄家主。”沈缨不卑不亢地回礼,“小时多有冒犯,还请庄家主多多海涵。”

    “没关系,他自愿的。”冷时打断他的话,“我们昨晚上通宵,整个人都有点头重脚轻,你还是让庄子衿把琴弹了吧。”

    沈缨内心震撼:什么通宵?什么自愿?怎么去卧房?你俩弹的琴正经吗?

    不等沈缨回话,冷时就带着庄卿走了。顶着侍女们的八卦的目光,冷时居然真的把庄卿带进房里,还一鼓作气地关上门。

    庄卿不安地在茶桌边坐下,冷时给他殷勤地倒上雨前茶,等他放下茶杯,自然地往庄卿的腿上一坐,大声说:“我就说嘛,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关上门来做。”

    紧接着,冷时凑近他的耳边轻声说出了另外一番话:“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安安全全地讲讲玲珑楼的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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