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庄韶阳很快就被庄卿打发走了,他走之前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看冷时的那一眼简直是非常惶恐。这也能理解,毕竟交谈的以为是一个普通同窗,回头猛然知道自己和那个人谈论的主人公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太可怕了。冷时一边对他投去安抚的眼神,一边内心默默回忆自己当年知道子卿就是庄子衿的感觉。

    庄韶阳一走,气氛就冷下来。夜晚耳磨斯鬓,情人呢喃,早上起床还没清醒,尚不知脸面为何物,但是现在白天清醒过来,有了亲密的接触后,冷时看庄卿总是带了点踌躇,再加上她瞅着庄卿的嘴唇上有被自己咬破的痕迹,虽然有种隐秘的占有的快乐,但是总觉得在青天白日下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一想,庄卿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是确实是软的,有点像江左的一种硬质甜点,外面的皮有些硬,里面的流心确实冷时最爱的桂花的味道。

    喘息,温度,指茧,情话,泪痣,哪一样拿出来冷时都觉得能想入非非。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只好装模作样地咳嗽一番:“那我也先走了。”

    “你走哪里去?”庄卿这语气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冷时感到不妙。

    “去看看赵娘子......不对,是我们沈园的主事望舒。他被我安插在赵娘子家附近已经好久了,我得亲自去看看。”冷时只希望快点溜之大吉,“庄卿你中午不必等我了,我可能下午......”

    哪知道庄卿突然改了话语:“庄韶阳年纪尚小,家中独子,多有冒犯,如有罪过,我替他向你道歉。”

    这番话语让冷时一下明白,庄卿刚才在后面估计听了不少,包括自己是所谓的洗翠先生一类的。

    “不碍事不碍事,童言无忌。”冷时虽然惊骇于庄卿突然道歉,但是不知道庄卿还会问出什么来,只想快点找个借口溜走。毕竟昨晚上和他说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又说自己姓陆,庄卿恪守礼法,在这些事情上极有可能过意不去,自己内心也是格外心虚。

    “早上你答应了的,怎么又要出去?”

    睡了一觉起来,怎么庄卿问的全是超纲题?答应什么?冷时看着他的泪痣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记起来他走之前隐隐约约说了句类似回来一起用餐的话。一顿饭倒也不至于这么忧伤,只是急着溜走罢了。

    “这个,那个,其实......”冷时一时也找不到借口,“我只是觉得,望舒那边我多少去看看,何况你得忙着重阳的典会,我也不好打扰是不是?”

    庄卿盯着她的异瞳没有说话,但是冷时心虚地感觉他看穿了自己。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庄卿突然眼帘下垂,偏过头去看走廊外面的光秃秃的玉兰树,倒是有点美人受伤的形态。冷时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话本里的那种闺怨的形象,不过这位是怨夫,好像自己要抛弃他出去鬼混一样。

    “我也不是出去鬼混,你就不要在意了。我保证,晚上一定回来!”冷时看不得美人黯然神伤,尤其是庄卿这种脸的诱惑力之大。

    不知庄卿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一早上在这里以柔克刚。他也不说话,就无辜地盯着那边的白玉兰。冷时被他这种行为搞得也有点心慌,走近几步,本想伸手拉住他,但是廊下旁边突然有人经过,只好收回来,嘴上哄他:“我和陆夜什么都没有,我只是随便取的姓氏。总不能说我姓庄吧?庄韶阳就是你们自己家里人,我一说就露馅了。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和他们问问萧山书院的现状。你要是过意不去,要不下次我说我姓沈吧。”

    庄卿回头正好看到她的缩手的动作,他有些不解地睁大了眼睛:“你在做什么?”

    “本来想和你拉一下,这不是刚才过去一个人,我就缩回来了吗?”冷时也无辜地解释。

    “为什么?”

    “你是子衿院长啊!我在这里和你拉拉扯扯,多不好。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这样吧,你下次可以和他们说你姓冷,我把我的姓氏分给你一半,你可以叫冷子衿。”

    搞了半天,冷时还是没懂自己生气的点,庄卿只好叹了口气,给了她一个台阶:“望舒那边你要是不急,我等会陪你去。那条街我对它不放心,中午用了餐再去。”

    “我急。”冷时说到这个就非常坚定了,直接不走他的台阶,“我可以自己去,不能因为我们两个现在关系亲密,就什么事情我得依靠你。在你看不见的七年,我也一样过来了,一条街有什么好怕的?”

    不愧是冷时,直接把台阶给你踢飞。庄卿只好带着她往书院大门去:“我送你到门口。”

    冷时没有走他前面,走在他旁边,看到他垂着的手,白脂如玉,手上的茧子像是白玉的纹路,温润而栗然,脑子里莫名就浮现出《诗经》里的“手如柔荑”这个词语。昨晚上这只节骨分明的手一直把自己抱得很紧,冷时还记得他指腹的薄薄茧在棉麻之外的心猿意马。

    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正好现在走的这条路人不多,她小心地试探着,想隔庄卿的衣袖去触碰他的右手,想试试是什么触感。碰到时候,庄卿明显被惊了一下,手习惯性地动了一下,企图挣脱,撇过头来发现冷时若无其事地准备放下手,他又面不改色地把碍事的袖子一抛,把冷时的手重新握住。

    虽然不是第一次牵手,但是还是一如当初一样心动。冷时挣扎了一番:“我只是碰一下,别这样,快放开,被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很见不得人吗?”

    “我这不是没进你们家门吗?”

    “那我现在送你去哪里?”

    冷时有种士别一晨,刮目相看的感觉,庄卿你小子这不是挺能怼的吗?这就是睡了一晚上的变化吗?江左辩论赛没有庄卿真是莫大的遗憾。

    热乎乎的掌心和茧子在冷时的手里摩擦,初秋的冷风都被隔绝在外。

    恰好路上有三位老师向这个方向走过来,冷时眼尖,看到为首的正好是当年教自己的十三先生,身后跟着好几个数类老师。冷时连忙把手挣脱出来,庄卿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又把她的手给拉回来。

    “放手放手,我在十三先生面前是要脸的。”冷时小声和庄卿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少读书对于老师的畏惧,冷时对于在过去的老师面前这样大摇大摆地拉手实在是有点尴尬。何况庄卿身份在这摆着,江左第一名流的头衔还要不要了?

    庄卿置若罔闻,十三先生和那两位老师却已经到了面前。十三先生记忆力很好,对于学生是过目不忘,更别提冷时这种当年读书大起大落不填考号的优秀学生,想忘记也很难。十三先生本人性格活泼,每天都是乐呵呵的样子,因为当年的风雩阁卜算天机选拔中排名第十三,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十三先生”,萧山书院也让他委任数类的首席先生。他对学生一向平易近人,虽然年近花甲,但是思想非常开明,学生大多非常喜爱他,他也一直是萧山书院六类首席里唯一一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先生。

    “十三”就像一个符号,让人们几乎忘记了他的本人的名字,他本人也乐得如此,说是窥探天机的人就不应该留名青史。

    多年过去,十三先生仍然是一身褐色的长衫,不过头发更加花白而已,眼睛倒是一如过去般地明亮。他一走近,庄卿就把手给放开,和这几位老师互相行礼。

    “子衿啊,最近重阳佳节将至,学生们多有躁动,急着归家,我们数类......”他说话顿了一下,显然是注意到了旁边的冷时。

    在诡异的安静中,冷时连忙恭敬又无声地行了一个礼,十三先生这才带了笑意地继续说:“数类的小考我们商量了一下,这次就不用测剑术了,让他们试试射箭,这个快一些,剑术测试实在是太慢了。君子六艺,还是得沾一点。”

    庄卿仔细聆听,然后点点头回答:“随先生安排。”

    “那就好,这是冷时吧?我果然没看错,你怎么回来了?十七病逝时,我以为你会把他带着魂归故里,没想到你居然也没回来。”十三先生显然对于冷时突然回归感到吃惊。

    “十三先生,现在得叫冷按察了!唉,当年觉得你和你兄长都是好苗子,一直劝你留在卜算行业,你好像放弃了来着,我还觉得挺可惜的。”另外一个姜黄色长衫的老师也注意到,很好,又是一位熟人。

    “是呀,当年最后一次大考,我记得冷时拔得头筹吧,我以为你要留下来,没想到居然游学去了。”抱着算筹哐哐当当的老师打量了冷时一番,“终于决定回归卜算了吗?”

    “感谢各位老师记念,不必这么生分,叫我冷时也行,之前取了表字是云归。我这次来只是......”冷时一时停住了下文,自己和庄卿的关系这个时候说出来怕是多少有点不合适,也不能直接把自己调查案件的事情随意说出来,她感到旁边庄卿若有若无地投送过来的目光,一时进退为难。

    “想必是长安的事情忙完了吧?”十三先生乐呵呵地给了她台阶,“这是想回来留在萧山书院教授数类?”

    “教数类吗?教书好啊,你忙了这么久,可算可以修养生息了。”抱着算筹的老师赞成地点点头。

    “那冷云归成家了吗?这些年在长安可有如意郎君?”姜黄色长衫的老师一语惊雷。

    “没有没有,在长安公务繁忙,哪里有闲暇想这些?”冷时火速否认,哪知道这直接打开了另外一位老师的话匣子。

    “没有?太好了!我家侄子和你差不多大,现在也在风雩阁任职,你们说不定很聊得来。”抱着算筹的那位老师主动热情介绍。

    “你侄子哪里有我弟弟容貌俊美?我弟弟,目前从商,坐拥财富,品行端正,我看着长大,尚未嫁娶,要试试吗?”姜黄色衣衫的老师也不甘示弱。

    “行了,要我说,你不如和咱们子衿院长试试。”十三先生随口笑着说道,“咱们子衿院长似乎也未嫁娶,我记得好像是‘进萧山庄氏不出前三’,你似乎很符合。”

    十三先生这话一说,冷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然后她扭头看了看一边的庄卿,对方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不过冷时注意到他的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抓住衣角。

    “对呀,十三先生说得对,难得见到一个符合子衿院长的条件!咱们子衿院长这等才俊青年,总得有个机会吧?”算筹老师附和道。

    “行了,你们别说了,冷时这个性格,要求肯定很高,若是真有了如意郎君,肯定会带给我们看的!咱们几个人啊,就再等等吧。”十三先生笑道。

    冷时突然电光火闪之间意识到了庄卿今早上在这里“以柔克刚”,所谓的患得患失不过是自己这个有些逃避的态度。情人互通心意后的第二天,另一个人略带逃避地企图离开,这不就是企图反悔的表现吗?他想要一个承认的名分吧?希望也能正大光明地在外面牵手。虽然不知道一个克己复礼的人怎么突然这么放得开,但是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出走七年,归来和初恋复合,恋爱上还是一窍不通。

    冷时想到这里,立马对庄卿说:“你误会我了,我没有反悔。”

    庄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大概也不知道她突然这么说的前因后果,他还没来得及反问,冷时就抓住他袖子里的手,十指相扣,然后向十三先生走前一步:“我来萧山书院虽然有别的原因,但是如果在这里的不是庄卿,我必然不会来这里。”

    三位老师显然有点被惊住了,毕竟上一秒还在撮合人家。这么久也没听说过庄卿和冷时有感情交合的情况,简直是措不及防。

    还是十三先生见过大风大浪,他稳住心神,睁大眼睛:“你们两个是?”

    “大概是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境界?不对,应该是临门差一脚?”冷时诚恳地回答。

    十三先生越过她去看庄卿,庄卿显然也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不过他低下头很轻快地弯着眼睛笑了一瞬,泪痣很生动地跳了跳,然后也抓紧冷时的手,很柔和地回答:“是,好事将近。”

    庄卿说话拐弯抹角,这话的意思大概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十三先生连忙恭贺道:“好好好!天造地设的一对,喜酒记得喊上我这个老头子!”另外两位老师也连连附和,大致都是什么“门当户对”、“天生匹配”、“一双良好”之类的。

    等到三位先生过去之后,冷时也没有放开庄卿的手。

    “所以,你们家这种克己复礼,你是怎么突然放得这么开的?”冷时忍不住问庄卿。

    “你说了,我们这种情况不需要什么六礼。”

    这么多年了,庄卿居然还记得自己当时放河灯的一句玩笑话。冷时也笑起来:“你这样会让我做出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

    庄卿偏头看着她,示意她直接说。

    “比如,把你偷偷带走,离开江左,和我一起逍遥江湖。”冷时刮了刮他的茧子,“或者我找人偷偷打一座金子的屋子,把你藏进去。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做子衿院长,我也不用每天和风雩阁斗智斗勇。如果你不喜欢金子的屋子,我可以让你住椒房。这样吧,我们换着住,总不会腻。”

    “我是什么阿娇吗?”庄卿也笑了起来,显然懂了冷时的内涵。

    “你的脸可不比她们差,当然他们也没你力气大。”冷时最后一步蹦到门口,把在那里窝成一团的月桂猫给吓得“咪”的一声爬到一边的石灯笼上。

    “抱歉啊,月桂。”冷时看着月桂猫,给出承诺,“我回来给你带你喜欢的小鱼干。对了,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没有,你人回来就行。”庄卿很淡定地走到石灯笼旁边,把猫给哄下来,抱着猫目送冷时走下台阶。

    冷时看着周围现在几乎没什么人,她又回来把庄卿拉到石灯笼旁边挡住门房的视线,示意他凑近。

    庄卿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于是配合地凑近。冷时抓着他的衣领,非常结实地亲了一口,然后很霸气地说:“卿卿在家乖乖等我回来,我出去赚钱回来,争取早日娶你过门。月桂看好他,不许乱勾搭别人。”

    庄卿脸一下就烧红了,他没有回话,倒是怀里的月桂“咪——”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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