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后半夜辗转反侧地思考了什么，总之只有一个结论是确定的，就是不能再和袁至清见面了。

    虞微此人算不得有多正派，偏偏袁至清又是个太好太好的人。

    虞微并不想让这样谦谦如玉的君子在自己这里浪费时间。

    更何况，每次见到袁至清那双溢满笑意的浅琥珀色眼睛，虞微就有种自己的花花肠子被照得无所遁形的紧张感。

    非要比喻的话就是见了如来的猴。

    被袁至清的五指山压得死死的。

    再说了，袁至清那几百万粉丝也都不是吃素的，要是知道她们偶像被自己渣了，虞微觉得自己甚至都活不过第二天。

    不对，明明是好聚好散，哪里渣了。

    但是千算万算，虞微没有料到居然会在面试的现场遇见袁至清。

    对于虞微这种十八线来讲，资源是不会自己长了腿飞进嘴里的，想要有工作，那都得靠自己投简历去争取。

    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色新闻，虞微事实上对自己的事业还称得上用心。

    简历如同雪花般四散出去，得到的面试机会却寥寥无几。

    都是靠资本吃饭的人，虞微先前得罪过的人太多，多数人碍于颜面也不敢再用她。

    虞微自己也明白。

    想要走这条路，若非自己身后便有可靠的资本，那就要想办法投靠资本。

    投名状，则无非就是那些惹人遐想翩翩的东西。

    每年有那么多的俊男美女飞蛾扑火一般拥进这看似繁华的名利场，能够笑到最后的却总是寥寥无几。

    虞微虽然没什么节操，但是挑男人的准则□□如同风中劲竹不可摧折。

    不管男人富贵与否，脸才是第一要义。

    有人看不惯她，当面骂她装什么假清高。

    这金玉般的美人扯着唇角温温柔柔一笑，妩媚眼瞳里刀光并起，锋利得好似要割伤人：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长得太丑，让我想将就也没有办法啊。”

    当时确实是年轻，虞大小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侮辱，嘴一张就很恨不得把敢对自己不干不净的人用吐沫星子淹死。

    谁料最后差点被淹死的人是她自己。

    几乎是第二天，虞微就见识到了所谓资本的力量。

    她当时怼的那个人也算是个颇有斤两的制片，在圈子里人脉很广，放话出去要让虞微混不下去。

    营销号放出去的照片角度光影都十足暧昧，热搜上的词条又足够惹人遐想，观众才不管真相如何，只是认定她是个出卖身体的鄙贱女人。

    她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默默无闻的，出道作品里面惊鸿一瞥让虞微一夜之间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日之星，只是脾气实在太硬，最后也真就如流星一般从满目琳琅中一闪而过，徒留下了这些年真真假假的绯闻艳影。

    后来兜兜转转地捞到一点边边角角的角色，过一把演戏的瘾。

    虞微对自己的简历能被导演看中其实不太抱什么希望，上次为了躲避薛逢居然还能在小网剧里捞了个女二已经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回京之后还有更叫她意外的。

    成静荣导演的新作，邀请她去面试现场试戏。

    成静荣的名字在电影人的心中不可谓是不响。

    不仅国内各大奖项已经拿到大满贯，甚至还包揽了国外数项顶级奖项，乃至终身成就奖，代表作《影中人》《布加勒斯特之夜》至今还是放在电影学院教科书里的经典之作。

    秦姐倒是比较冷静，隔着电话语音轻柔而沉着：

    “你只先去试一试，能在这样的导演手底下试戏，也算是一个锻炼的机会，选不中也是正常的。”

    虞微捏着一枚小小的化妆镜，谨慎地检查起自己的脸来。

    确认眼下微微的青黑被遮瑕掩盖得看不出差错之后才略略放心。

    手中薄薄的剧本已经被她捏得发皱。

    剧组选人之初并不会给演员们完整的剧本，虞微拿到手里的也只是一段人设，她要靠这寥寥几句话，在脑海中编织出那个虚幻的人物的一生。

    这次的角色是个底层出身的少女，消瘦，苍白，骨头从薄薄的皮肉中突刺出来，像是一只被丢弃的野狗。

    虞微在进场前还在反复琢磨着人物的细节。

    被生活逼到死角的可怜女孩，有一双狼一样桀骜不驯的眼睛。

    从小被父母抛弃，寄养在常年酗酒的叔叔家里，日日夜夜遭受侮辱和打骂。

    阴沉沉的鬼魅，在无尽的潮湿中挣扎着生长，一副衰弱狼狈的可怜相，但是也拼了命歪歪扭扭地长大。

    先前投递简历时便拍过一段试戏的视频，只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

    虞微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又找来卸妆湿巾，将脸上脂粉一一地擦去了。

    来之前还在担心一个晚上没睡好影响自己的状态，现在么……虞微审视着镜中犹挂着发青眼圈的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试戏的现场人并不多，来得也都是颇有分量的人物。

    已经快要七十岁的成静荣导演坐在正当中，是个蛮威严的人物，不爱说话，嘴角和眉尾都自然而然地向下垂着，看着便让人心里发憷。

    虞微有点发怔。

    倒不是害怕成导，而是在成导身边看见了袁至清。

    袁至清见虞微看过来，便露出一个笑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袁至清似乎第一部拿了影帝的片子，便是出自成导之手。

    虞微眉头微微一跳，总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简单。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虞微不会让感情影响自己的工作，收敛了视线自如地沐浴在各位大佬的视线里。

    她初一进来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便是各异。

    先前进来的女演员，哪个不是化着淡妆精神饱满，竭力想向导演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虞微一出场，却是顶着一张素得不能再素的脸，连眼底淡青都清晰可见，较常人格外深些的瞳色里透出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来。

    明明是冬日，大家都裹在温软衣物之下，再冷冽的人都要酝酿出三分可爱来，偏偏虞微站在那里，一张素白脸蛋在长发掩映下如同森森艳鬼，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瞳里浸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过来试戏，连收拾一下也不肯？”

    成导花白的眉毛一抖，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语气淡淡却无端叫人背后生起冷汗。

    旁边的人最是会瞧眼色，看成导的语气，这是不成了？

    虽说试戏的时候最好是素颜，但是能来争取角色的，哪个不是光鲜亮丽先呼后拥的女明星，只要是出现在有人的地方，自然是一定妆容精致完美无瑕，有半张丑照流出都算是偶像失格。

    有人便悄声说：“就算自己不抱希望，也不能这么摆烂，看不起人吗这不是。”

    虞微进来的时候脱掉了外套，身上便只穿一件羊绒毛衣，孤零零站在大厅正中，宛如一柄碎开的寒刀。

    虞微自小胆子就大，成导看似诘问的语气还不足以让她慌神。

    她脸上挂起一点乖巧的笑来，眼神却还是幽幽的深色：“不好意思成导，但是我想象中的风铃，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话说得不好。

    太自大了。

    有人偷偷去瞥成导的脸色，没想到传闻中脾气很臭的导演只是叫虞微上前：“你试一试这段。”

    居然还叫她试戏，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有人已经笃定虞微不能入选，却疑惑成导为什么还要花这个时间。

    毕竟他们这种人的时间，可比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要金贵多了。

    手里拿到的是一小段剧情，演出来三分钟的样子，即兴。

    虞微有五分钟的时间看剧本并在众多面试官面前进行无实物表演。

    她完成得很好。

    这个镜头表现的是女孩被喝醉酒后的叔叔殴打的情景。

    虞微抱着头，紧紧地缩在角落里，因为疼痛而瑟瑟地发着抖，隔着发丝却朝着男人露出淬了毒似的仇恨目光。

    在场的人俱被她盯得头皮发麻。

    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被记恨的醉汉。

    成导苍老如树皮的脸上还是一派沉静，他盯着虞微，语气淡淡：“还需要磨炼。”

    虞微一口气提起来，觉得四肢上的血似乎都被冻住了。

    门人被打开，一点寒凉的气息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除了袁至清和成导，其他人都露出一点麻木的怜悯似的表情。

    成静荣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神情，但是虞微却从他低垂的眼皮底下看出一点温和来：“就你了。”

    四肢霎时解冻。

    汩汩的热血沸腾起来。

    虞微感觉到两颊在发烫，如同坠入迷离梦境：“谢谢，谢谢成导。”

    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有人不可置信：“成导？不再看看？”

    老人半阖着眼睛，说话的调子里带着点倦意和不容置疑的笃定：“不看了，看了那么多，一个会演戏的都没有！”

    虞微脚步虚浮地走出大楼，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袁至清穿着一件棕色大衣，围着深蓝色的格纹围巾，如同很多个下课的时候静静地站在楼下，用浅琥珀色的眼瞳温柔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微微。”

    虞微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带着许烟烟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