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桀桀——”
电光火石之间，怨鬼猛一下跳出狭小水井，重重飞扑在地，四肢贴地，撑着她鼓胀的腹部。
咯吱一声，不知是唇齿间，还是骨节翻转发出，而后紧爬在地，她用力嗅闻个不停。
坠井时的衣物碎成破布，凌乱的灰白头发挡住半边脸。
另半边脸肿得，比之前鼓出三倍有余，布满狰狞青紫。
突地，她似觉察到什么，抬起可怖怪脸，凸出肿大的眼，猛定在一处
——被红缨搀扶着的，大夫人。
她腹部抖动，随即，传来一阵嘶哑难听的怪声。
“桀桀桀，是，是你!”
大夫人，正是杀死她的真凶。
耳边再度响起翻滚挣扎的水声，仿佛令我又置身深深井底。
在这不敢发出半点轻微声响，恐引来怨鬼攻击之时，我竟意外分出点点思绪。
那时“视线”虽剧烈晃动，可到底比陷入癫狂的李婆子，要好得多。
“视线”都未曾能看出真凶是谁，李婆子又怎清晰知晓，是大夫人害的她?
出灵堂后，她二人那次言谈交易，到底是……
怨鬼肿脸，猛地古怪抽动一瞬。
浮于“视线”下，令我即便面对极致怪异，仍顿时感知那深切的恨。
猛一跳，又一跳，怨鬼朝大夫人死死扑去。
“当心!”
宋老爷突地大呵一声。
怨鬼一下止住□□般举动。
这次我看清，她头部骨节咔擦咔擦响动，将头翻转大半个圆，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动作。
她转动凸出的眼珠子，裂开深渊大口，现出占满大半个脸的诡笑，与我对上目光。
心狂乱跳着，我几乎快透不过呼吸。
全然无措，可我哪还有退路!
虽不能放任怨鬼害人，可宋老爷这声，也来得太突然了些。
“嘶!”
怨鬼大张着口，猛吐出汩汩绿液。
急忙反身朝旁侧扑去，回首一瞧，那绿液正正砸落在我方才所站之处。
腐蚀的滋滋声响起，那一方寸之地凹陷下去，隐隐冒出白烟。
“那，那，那怎么冒烟了?”
我匆匆直起身，警惕着怨鬼始终紧盯的眼珠子，便听得身后围观丫鬟小厮中，有人惊喊道。
争执声突歇，所有人目光，顿时落在那被腐蚀之处。
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不由朝后一退。
大少爷却与管事对视一眼，似要上前瞧瞧。
这下可好!
身边诡异的怨鬼瞧不见。
怨鬼弄出来的要命痕迹，倒令他们壮着胆子，想要靠近。
殊不知正是往怨鬼索命的陷阱里跳。
“嘶!”
我赶忙朝后一退，躲过怨鬼又一次吐出的绿液。
又一处冒出白烟。
惊得众人再度往后一退，数十人冷寂无声，连半句私语都再未听闻。
这样下去不行。
即便我再能躲，可周围人太多，他们迟早会遭受波及。
匆环视一圈，凛下心神，我转身朝水井后疾去。
怨鬼凸眼珠子牢牢盯着我，狂吐出一道道绿液。
地上间或三两步，一股股白烟接二连三冒着。
“啊!”
一道尖利高喊，惊起呆滞的众人。
地上腐蚀的点连成线，惊恐亦随之暴涨越过阀值，骤然爆发惊恐哭喊。
“先从后门离开此地!”
大夫人伸手迈向前，一把拉回大少爷，又厉声喝止住慌乱中，胡乱逃窜的丫鬟小厮。
令他们总算辨认得清一方，离腐蚀延伸之地渐远。
总算使我松了口气。
回首朝地上一瞥，好似有些异样。
借由可辨分毫的“视线”，最后一处腐蚀之地，与我相距，似乎远了一点。
而它与前一处腐蚀之地，很近。
忽地，灵光一现。
我疾朝远处飘去，一下将身后怨鬼甩出好一段，灵敏听得“嘶嘶”声稍远了些。
间或回首一瞥。
果不其然！
那绿液虽是个要命的玩意儿，却亦有制衡
——距离。
但凡离得远了，那绿液再不是急迫威胁。
接下来，便是如何在这四方小院中，寻出以距离解决的法子，甩脱这怨鬼……
？
响动的“嘶嘶”声，戛然而止。
怨鬼停了下来。
眼前骤生一场突变。
它缓缓伸出两只手。
扭曲关节相拼接，带着令人窒息的死气，忽地向外拉长。
很快长得，比它全身两倍还要多。
不妙。
“咵——”
来不及辨清，猛朝旁侧转身飘忽。
惊疑不定间，回首一探。
那诡异的长手，重重砸倒在我方才所在之处。
砸出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弥漫着滞涩的死气。
缓歇一刻，又向我抽动砸来。
“定，定是那李婆子的冤魂，回来作祟了！”
安厨娘眼白都快翻过去，被这一场突变惊得，只呆滞在原处，一个劲打着哆嗦。
大少爷已是落在最后，小跑几步，上前扶着大夫人往生路去。
迎面见着这呆愣的婆子，赶忙高声呵她：“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红缨亦伸手拉了一把，用了点劲，总算将那愣愣的安厨娘带上。
很快，慌乱四逃间，人都跑了个干净。
怨鬼被逃走的众人激怒，重重“嘶嘶”两声。
气得也不顾那绿液能否带走一条人命，只纯粹发泄着不满怒焰。
便只剩我，和宋老爷。
可在这四方之地，除却拉出些距离，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魂，哪有法子将那怨鬼制服？
谢执只告知我阴阳之事，可未曾说过，会有此惊险一战。
险朝旁侧一避。
后怕地瞧去，长手砸落的深坑离我越来越近，将将险些被砸中。
脑中却是一刻未停。
该如何是好？
谢执那时面色微变，好似是要同我说事。
可突地便被打断了。
时停恢复，宋老爷继续……
是了！
宋老爷可有何法子？
他不是还有救世的隐秘之事。
又知晓怨鬼。
可他人呢？
自他突然出声，是将大夫人救下，可也引来了怨鬼。
那怨鬼还紧追着手足无措的我不放。
一时哪还得空瞅他。
莫不是……
“咵——”
慌乱一躲，低头惊见软缎罗裙少了一角。
长手从深坑高高抬起，坑底遗留下死气，和那残余的一角豆蔻裙边。
再无需“视线”告知微妙变化。
肉眼可见地，豆蔻被同化成黯淡一片，沾染上不详的死气。
心底突生一抹怪异。
好似我已一脚踩进陷阱。
“苏姑娘！”
猛然循声瞧去。
正是将将未曾得见的宋老爷，一手掌比在面前，朝我呼喊。
“苏姑娘，快到这边来！”
躲藏的步子一滞。
我犹疑了。
原因无他。
方才连个鬼影都未曾瞧见的宋老爷，如今正站在
——那怨鬼爬出的水井后。
“当心！”
猛地反身一避。
就在我迟疑这一瞬息，身后怨鬼追赶上来。
只差一点点了。
鞋尖微动，便已碰到那长手刚砸出的深坑。
那点子悬空之感，令我心中发紧。
难以想象这坑坑洼洼的洞，布满将死的气息，可不到一盏茶工夫前，这只是一块块平坦无害的青石板。
下一次，许再难避开。
“苏姑娘，莫要发愣，快到这头来！”
难以分辨。
更难以揣测，这到底是救命言。
还是索命符……
“莫怕！”
“咵——”
“嗯哼！”
疼。
疼得我已不知发出了何种声响。
那一瞬所有动静尽数被放大，霎时又都离我远去。
只剩后背一股股疼袭来，右手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裹挟着，沉得根本动弹不得。
伴着死气同化的灼烧，逼得我踉跄几下。
白光好似闪动一下。
又或者是日头太过晃眼。
我好似看见，谢执站在水井后。
双目被怒气染红，眉间紧锁，急切之色不加掩饰。
似用尽气力，想至我面前。
却并未能靠近分毫。
好似有道无形之墙，将他隔绝在后，突破不得半分。
拍打那道墙时，他启唇似在同我说何事。
白日再度一晃。
那双深色瞳孔映出神秘宁静，又好似只在温情安抚。
可我再难抵挡忽闪个不停的白光。
“苏姑娘！”
骤然，晃动的“视线”集聚于一点。
失去的声响如从未离去，怨鬼嘈杂阴毒之声，正往前追来。
一切回神。
我的背还在隐隐犯疼，却已比方才好上许多。
忆起方才种种，急忙朝水井望去。
难免失望一瞬。
那哪有谢执。
水井后之人，分明是焦急呼喊的宋老爷。
又哪里有道无形之墙？
见我被怨鬼长手打中，宋老爷已然冲过来，拉起我，将我带走。
“莫怕，苏姑娘。”
眼瞧着那怨鬼爬出的水井越来越近，佐以宋老爷这许是安抚的一笑。
心底渐染上凉意。
不知为何，总有股毛骨悚然之感。
这人不会想拉我去填井吧？
我试着扯动手腕，可被宋老爷紧紧攥着往前带，以我现下虚弱之力，根本无法挣脱得开。
似察觉我挣扎，宋老爷恍然，又开口道：“那怨鬼的绿痰，只要沾染一点，便能叫常人致命。”
“可四处鞭打的长手，只是瞧着吓人，实则远无那绿痰厉害。”
“果真？”
这解释之言猝不及防，却总算令我松了口气。
宋老爷言辞恳切，即便“视线”查探，也未觉出有假。
“自然是真。遑论你是魂魄之身，并非寻常活人，若论到底，还与那怨鬼同属一宗。”
回首一瞥，那怨鬼丑陋容貌，愤恨地拧紧五官，愈发憎恶难瞧。
……
也不必论到这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