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府有一个大厅子，挂了一块大大的匾额，写了几个字，我那时并不识字，故而不知道它叫什么，现在回想，也全然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是议事的地方。大厅子的墙背后是另一个厅子，我姑且称其为女人议事的地方。

    现在太太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她正凝视着我。她平常有些泼妇做派，若是生气了，骂人的声音便如寺院里的敲钟声一样响亮，然而此刻她却端着架子，没有说话，一直看着我。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见她这样瞪着我，便也瞪着她。我的衣服很脏污，因为在水坑里摔了一跤，所以半身都是湿的，看起来极其狼狈。

    似乎是这样僵持下去也没什么用，亦或许是太太忍不住了，还是开了她的尊口。

    “还瞪我呢，平时在府上上蹿下跳没个正形，还敢逃跑，你这腿做什么用的，不如锯了！”

    她身边的一个家丁拿着一个捕兽夹子向我这边走过来。这种时候挣扎是没什么意义的，那个男人力气很大，捕兽夹如猛兽之口，朝我的小腿猛地咬了一口，巨大的冲劲使我五体投地摔倒在地上，更加狼狈起来，或许我这股狼狈劲儿连我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巨大的痛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头很晕，暗的斑块填满了我眼前的一方天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全然不知晓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去山坡上采浆果吃，脚下一滑，不慎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娘急急忙忙下山来找我，将我背回家去。从膝盖到脚踝连磕了数处，流了满腿的血，一片猩红。这个片段很快就消失了，此后又是无梦地睡过去了。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晌午。窗户外面阳光刺眼，打在紫红色的槭树叶上。平哥坐在我边上。

    “你怎么回来了？有吃的吗？”昨天晚上流了好多血，再昏天暗地睡了半天，痛感反而没有那样剧烈，反而是饿的紧。

    床头支了张小桌子，平哥将桌子上的油纸包打开，又把我支起来坐好。

    “娘早上买的。”

    他仅比我大一岁，但是看起来总是老气横秋，我正这样想着，他又问我：“你是不想在这里待着，还是不愿嫁我？”

    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了，然而我决定如实回答。

    “当然都是了，你知道你很无趣嘛，不会笑也不会生气，像块木头！”

    平哥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回他，于是他没有说话。只余下风吹过窗户纸时嘶嘶拉拉作响的声音。

    “你认字吗？”他突然问我，似是没话找话地要与我聊上一聊。

    “当然不了，大少爷，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一样念得起书呦！”

    我存心噎他，他居然也不恼，只是对我说“我教你识字，不收钱。”

    “认字做什么用呀？”

    “把说的话，做的事记下来，与亲近的人分开了，也好写信给对方看。”

    这是一种极其合理的解释，合理到我无法拒绝。

    这事儿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来了。可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他。

    “若是我念得书，识得字，便还是要在这里困一辈子吗？”

    他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我又说：“那样的话，就算念一筐一筐书又有什么用呢？没人看我说的话，记的事，写信也无处写。”

    平哥没有再沉默了，他说“识字也好，不识字也罢，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

    “那我便要逃出去，一次不成就再来，就算把他们惹毛了，将我拉去沉塘淹死，我也算是为着理想的事情而死的。”

    平哥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昨日天将泪流尽了，今日好大的太阳，透过窗户纸照在他脸上。

    临走之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不需要翻围墙，再等几年吧，不出多久，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从大门离开这个鬼地方。

    唔，他也不喜欢这里。我朝着他的背影喊“明天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