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芙拉，你在看什么？”

    迪卢克手掌撑在地上坐起身，后背抵住坚硬的山体，有些硌人。

    在他醒过来的一瞬间，莉芙拉就默默站了起来，绕着狭小的山洞转悠了几圈，在角落里捡了几根湿漉漉的木头。

    “哥哥，你说商队的人有没有回到酒庄，父亲和凯亚他们知不知道我们在这啊？”她打了个喷嚏，动作慢吞吞地把木头堆在一起，召唤出法杖点起火星。

    她想先把木头烤干再点火，至少可以短暂地御寒。

    迪卢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神之眼吊坠，沉默地起身走到她的身后，把她拽了起来，裘皮落在她的肩上。

    “你坐下休息，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了。”

    火系神之眼赋予他自由操控火元素的能力，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莉芙拉听话地坐在一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蔫蔫地靠在他的膝盖上，“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别说话，保存体力。”他稍微侧了下眸，轻轻刮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喙。

    他此时最担心的问题就是比起雪山的重重险恶，他和莉芙拉会不会先死于饥饿之中。

    商队的人脚程再快，这时候应该也才到晨曦酒庄，更何况龙脊雪山地势陡峭，要在高山和气候双重压迫下找到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闻言，莉芙拉也只好闭上了嘴，山洞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火焰偶尔炸开的声音。她脑袋瓜子很重，闭上眼睛就想睡觉，可她此时应该保持清醒。

    “哥哥…”她枕在他的膝盖上，皮质的触感冰冰凉凉，莉芙拉蹭了蹭，转而靠向他的胸口，“你刚刚睡觉的时候好像说梦话了，你做了什么梦吗？”

    迪卢克全神贯注地在烤干湿木头，可她就想着说些闲话，他抿了下唇，神情略显无奈。

    “我说了什么梦话？”

    她眸子凝望着眼前那团火焰，将她的脸照得通红，语气神秘兮兮的：“哥哥想知道吗？”

    “…你想知道我想不想知道吗？”迪卢克不答反问，赤色眸光隐隐含带笑意。

    莉芙拉扁了扁嘴，冷不丁拽了下他的腕带，他指尖的火焰霎时间迸裂出火星子，往她身上炸开，他皱了下眉，伸手挡住了她的身体。

    “不许胡闹了。”迪卢克脸色沉沉地说道，默不作声收回了手，此时木头堆也燃起了火苗。

    她瞄了眼他的手，好像被火焰烧焦了一片，皮肤看上去黑不溜秋，看着就有些肉疼。

    “让我给你疗伤吧。”莉芙拉强硬地拉过他的右手，目光认真地打量起那片可怜的皮肉。

    迪卢克是第一次看见她使用治愈类魔法，其实之前她也疗愈过他的伤口，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魔力在她指尖渗出，摩挲着他胳膊上血肉模糊的烧伤，他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清凉，伤口像麻痹了一般，失去了痛感。

    莉芙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边疗伤一边说：“哥哥，是不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如果是的话，等我们回去以后，随便你怎么罚我。”

    “皮肉伤而已，我没有那么看重自己的皮相，别太在意。”他望着火堆，一脸冷淡，像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伤痛。

    良久的沉默。

    迪卢克状似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她脸颊上遍布红晕，一路红到耳根子，眼皮耷拉着，还在给他治愈伤口。

    似乎是他把气氛搞得有些沉重，莉芙拉也不再开口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张口：“刚才不是还要告诉我说了什么梦话吗？”

    “嗯？”她扬起脑袋，眼睛里映着火光，“也没说什么，一直在喊父亲的名字，喊完父亲的喊凯亚的，然后还叫了大团长的。”

    莉芙拉这回可没有信口胡诌，迪卢克的的确确一整晚都在说梦话。

    他甚至还叫了她的名字，莉芙拉。

    可是她并不打算告诉迪卢克，因为她趁他睡觉的时候干了不少坏事，免得他想起来。

    迪卢克耳根略微有些发烫，一向肃穆的眼神软了下来，“还有吗？”

    “没啦。我想哥哥一定是太想回去了，所以做梦都在想父亲他们，你放心吧，你一定会回去的。”

    他却猝然盯住了她笑吟吟的脸，一字一顿：“还有你。”

    他们……要一起回家。

    莉芙拉恰好治愈完成，忙收回法杖，亲昵地搂住他的腰，把冰凉的手塞进他的脖颈里，乐不可支。

    “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的，从斗兽场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早就料定了迪卢克是个善心泛滥的傻小子，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她才屡次三番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迪卢克神情恍惚了一瞬，因为她突然提起当年斗兽场的事，这让他回忆起莉芙拉初到晨曦酒庄的时候。

    那时她好像没有这么黏人的，不过她一直都对他毫无戒心。

    也许，他们是天生的家人。

    莉芙拉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会捧腹大笑。

    她以前从来不会主动靠近别人，也不会装可怜卖乖博人同情，这些只不过是她有样学样而已。

    求生之举，无外乎此。

    火堆刮刮杂杂地烧着，逐渐变成了蔓延的趋势，整个山洞都被火光照亮。

    在莉芙拉将要睡着的时候，迪卢克突然间发出声音：“你还记不记得在斗兽场之前发生的事？”

    “记得，我被魔物围殴，哥哥在蒙德城外救了我。”她嗓子发哑，鼻息微微紊乱，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掌心，她正抱着他的手躺在他的膝盖上。

    迪卢克低下头，伸手给她掖了掖裘皮，把她盖得严丝合缝，“我说的更早之前。”

    “还要更早吗…那我要好好想想了。”

    因为太多事情已经难以追回，莉芙拉倒不是个忘性大的人，稍微想了一下，就记了起来。

    刚到提瓦特大陆，莉芙拉整个人都是懵懵的，幼女的身躯吸引了一大波魔物，她被揍了好几顿，在遇到迪卢克之前，她每天都在挨饿受冻，原先她是不怕这些的，毕竟她也没经历过无法温饱的时候。

    说着说着莉芙拉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随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背上及时覆盖上来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喉咙又干又紧，眼前重重叠叠，看见迪卢克满是担忧的眼神。

    是…心疼吗？莉芙拉看不懂。

    迪卢克探了探她的体温，时而冰凉时而发烫，他莫名感到一阵无力，这让他束手无策，只好把她挪到火堆边。

    “莉芙拉，别再说了，睡一觉起来就到家了。”

    身上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棽棽从法杖里睡醒，出来查看情况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快烧傻了，连忙给她输送了一部分魔力。

    然而人类的身体构造与修习魔法之人大不相同，她也只能做到让莉芙拉身体舒服一些，不能完全疗愈。

    莉芙拉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胡话，想到什么说什么，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还说了些前生的事。

    她从不避讳说那些事情的，只是怕听故事的人会胡思乱想。

    迪卢克紧皱着眉头，怀里好像抱了一团火，她气息奄奄，躲在他的裘皮大衣里，蓝发散散乱乱落在地上，沾上不少碳灰。

    木头即将烧尽了，山洞马上就会陷入僵局。

    他尝试取了些冰块给她降温，可她一碰到冰水就发抖，迪卢克无计可施，又只能驱动神之眼燃起火，用指尖微弱的火苗供她取暖。

    后半夜，迪卢克背靠着山体小憩，耳边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似乎是凯亚的声音。

    他动了动手指，触摸到指尖柔软的肌肤，神色有些茫然。

    一低头就看见莉芙拉叼着他的手指，咬得指头都充血。她嘴里喃喃自语，说着一些食物的名字。

    “……”

    迪卢克局促地抽出手指，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洞口似乎有消融的迹象，他隔着距离尝试用火焰燃烧冰窟，硬生生烫出个窟窿来。

    外边隐隐约约的叫唤声越来越近，而莉芙拉始终沉浸在梦魇里。

    她实实在在是在做梦，而不是掉进了时空之海。

    过去当魔法使的时光无比自在，莉芙拉常年在旅途之中，沿途的风景并不是局限在一个王国里就能体会到的美妙。

    从小她就是人人称赞的奇才，在游历时，莉芙拉喜欢坐在森林里修炼，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她没有伙伴，独自一人也乐在其中。

    每到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们就会给她准备一些食物，随后她就热心地帮助人们解决一些麻烦。

    有时候是小麻烦，例如帮助他们解决下雨后无法及时回收稻谷的麻烦。大麻烦呢，无非是当地有妖怪作乱，莉芙拉会一次性解决干净。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她沉醉在这样惬意无趣的生活里，虽然比不上王国里华贵奢侈的日子，但她从小就离开家族在外面游历，直到有一天魔王降临，莉芙拉才回到了王国。

    ……

    “她怎么还没有醒，不会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耳边嗡嗡响，有人在莉芙拉做美梦的时候叽叽喳喳，她意识苏醒了过来，情绪却有些低落，迟迟不肯睁开眼睛。

    凯亚这厮…实在是很烦人。

    她闷闷不乐，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突然意识到她躺在松软的被窝里，一下子就弹坐起来。

    床边矗立的几道身影齐刷刷朝她看过来，莉芙拉眉开眼笑，转过头寻找迪卢克的人影，却没看见他。

    “父亲…哥哥呢？”她看向一脸关切的克利普斯。

    他见她苏醒，吊在嗓子眼的心方才落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柔和：“迪卢克就在楼下，放心吧孩子，他身上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嗯，哥哥没事就好。”她短促地笑了笑，眼神看向克利普斯身后的凯亚，“没有把脑子烧坏，你没有失望吧？”

    凯亚无语：“…你醒了怎么不说话。”

    克利普斯见状笑了起来，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就转身出了门，只留下医师和凯亚在房间里。

    莉芙拉闭眼回想了一下，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被营救的画面，估计是她睡着了，不知道迪卢克的伤怎么样了，也不说过来看看她。

    “喂，要不是我带人把你和义兄挖出来，说不定你现在都死了八百回了。”凯亚一脸雄赳赳气昂昂的，坐在椅子上挑眉盯着她。

    这人一天不找她麻烦就浑身不舒服。

    他可是还在记仇呢，几天前她偷跑出酒庄，居然在被子里塞了个枕头，爱德琳女仆长吓得不轻，当时他们就派人出去找到了大半夜。

    莉芙拉这个闯祸精是戏弄人戏弄出习惯了，她真以为没有人会跟她较真吗？

    她哼了一声，“我现在不想跟你吵，麻烦你不要打扰病人休息行吗？”

    “病人可不会像你这样，你还是当时在雪山的那会儿比较讨人喜欢。”凯亚端起桌上的药，往她面前递了递。

    莉芙拉挡开他的胳膊，翻身下床，掠过他往门外走去，“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迪卢克。”

    刚走到门口，一道身影从门框边冷不防出现，迪卢克神色平淡地望着她，随后又看了看凯亚。

    凯亚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是怕他听到自己呛莉芙拉的话，毕竟说到底她还是个病患。

    “义兄，你快好好说说她，又光着脚下地了。”

    说罢，他把药搁下，生怕迪卢克会说教他一般飞快走了出去。

    莉芙拉一看见他就想扑过去抱他，他却闷不吭声往房间里面走去，脸色看上去有些生硬，眸子隐隐有些黯淡无光。

    “哥哥…你怎么了？”

    迪卢克端起那碗药，示意医师先出去之后，把药递到她的嘴边，眼神漠然望着其他地方，“刚刚不是还直呼大名吗？”

    “那是因为我被凯亚气急了，一时间有点嘴快。哥哥不高兴吗？”莉芙拉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眼眸湿漉漉地盯住他。

    药有点苦苦的，她其实不怕苦，甚至有些嗜苦。

    迪卢克觑见她皱眉的神情，欲言又止，不等她喊苦，就把药放在了桌上，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她的房间，背影略显急迫，连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

    在克利普斯离开时，他就已经在莉芙拉的房门口了。

    凯亚故意说话激怒她，她也丝毫不避让地反唇相讥，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是关系亲近的一种表现。

    莉芙拉在他面前就从来不会反驳，甚至没有半句逆反他的话。

    乖戾又顺从。

    迪卢克从不觉得她的本性是逆来顺受的，可她似乎很怕自己，事事都顺着他。

    本以为是她对待亲近的人就会表现出柔软的一面…

    现在看来好像是她不得不做出改变，以此来取得他的怜悯和注目，总是在迁就他的脾性，从不顶撞。

    是在害怕他会突然把她给抛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