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回到神里屋敷已是日落西山,琥珀色的黄昏将天空映满,稀疏的日光照在两人的脚底下。

    临行前,莉芙拉好言好语哄了阿蝉许久,她不情不愿地皱着眉,又用一种气馁的眼神盯着绫人半晌,最后好似妥协一般,把她像块糖饼一样丢给了绫人,还说了几句孩子气的话。

    “让给你好了,反正阿姐是我的阿姐,这是永恒不变的事情!”

    当事人莉芙拉“啊”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抬眼觑见绫人挺拔的后肩,他步伐不快不慢,像是刻意迎合她的脚步,她忽而发问:“你不会独自出门吧?”

    他微微停顿,回眸颔首,漂亮的眉眼微抬,嗓音清润:“暗卫不会出面,阿雀忘了吗?”

    忘了。

    莉芙拉在心里默默回应,表面上还是摇摇头,眼神心虚地到处乱飘:“没有,我也做过家主的暗卫,怎么会忘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还在哪棵树上挂着呢,难不成…

    绫人稍微垂眼,温润的眼眸看向她突然间四处张望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弯唇笑了下。她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这回阿蝉怕是要在心里记恨上我了,她唯一的阿姐被我带走,不知如何弥补。”

    迫近神里屋敷地界,她闻言抬眼看向了绫人,他的尾音消散在夜晚的暖风中,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是因为阿蝉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也是。”

    “不用勉强留下,神里家不会强人所难。”

    他彻底停顿下来,结实宽厚的后脊遮住了她的视线,嗓音透过树梢的蝉鸣,传到耳廓时有些模糊。

    莉芙拉毫无反应,脚步晃来晃去也没有停下来,绕过他朝宅邸门前走去,发丝轻轻掠过他的肩头。

    “神里家有恩于我们,又怎么能只享受好处完全不报答。更何况阿蝉也要学会独自面对孤独的,没什么勉强的。”

    她身影逐渐远去,绫人打理了下紊乱的袖口,垂着眼睑,神色不明地看了眼前边渐行渐远的人影,半晌才重新抬起脚步跟上去。

    前些日子,绫华清晨在院中练剑,催促他过去查看她的剑术是否长进,他自然是一番夸赞后再让她不必过于辛劳。

    绫华挽了个剑花收起铁剑,看着他轻声说:“兄长方才并未认真看我,怎么晓得我进步了?”

    “所以绫华的注意力都放在观察兄长上了,剑术又怎么能发挥到极致呢?”他抿唇,眼神划过一抹笑意。

    于是绫华果真闷闷不乐地思索起他的话来,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练起剑来,比起刚刚出招更加迅疾。

    兄长大人说的话必然不会有错,想来他也不会故意走神,或许是她心不在焉看错了。

    清晨的练剑时间结束,她没忍住问起老师的事,在侍女的照料下擦干了汗,绫华喝了口茶:“兄长可知老师何日回来?”

    绫人瞥见她眼中隐隐约约的急迫,面色从容道:“绫华都不知道,那么兄长又怎么会知道,绫华不总是写信给她吗?”

    话虽如此,每回的信件都没有收到回信呀。绫华点点头,脸色染上些微惆怅,没多久就释然了。

    她兀自回房研墨提笔,孜孜不倦地写了些东西,可她找不到主题,也就是胡乱写着玩,这回她不打算寄出去了。

    眼前的光线忽地被人笼罩住,绫华抬头,见兄长立在门框边,看见她拿着笔在写东西,他神色无波无澜地走上前,如同前几次一般自然而然接过那封信笺。

    “…等等兄长。”绫华急忙出声。

    绫人头也没回,难得背影有几分匆忙。

    “怎么比我还着急的样子,我可没说要寄呢。”

    既然已经被他取走,绫华也就不再纠结犹豫这事,想来老师看见这封信也快要归来了,毕竟兄长每回寄信比她还上心,半月以来他常常到她的院子里闲走,她摇摇头,兄长为何不自己写信?有时还在她写信时在旁边干扰她,害得信里总提起兄长。

    兄长做什么事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

    翌日清晨,莉芙拉陪同绫华练剑。

    她的剑术大有进益,在她离开的这些天里她也没有丝毫松懈,这点莉芙拉倒是不担心,绫华聪慧细心,学有所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和她切磋时,她的剑稳稳抓牢在手里,连她都不能轻易击飞了。

    整整一上午,两人大汗淋漓,绫华带她回了自己的卧房清洗,待莉芙拉稍作休息之后,她又领着她去了书房。

    “绫华带我来书房做什么?”

    她看了眼房中陈设,这是家主的书房。

    桌上似乎被人专门整理过,笔墨纸砚都排列整齐。

    绫华忽地意味不明笑了,清浅的瞳仁里映出莉芙拉疑惑的神色,她柔声说道:“老师不能看信只看自己想看的吧,既然剑术一事已有分晓,那么信中提到的练字…”

    听到‘练字’这个字眼,莉芙拉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瞬间炸毛,面上依旧维持着在学生心里沉着冷静的形象,她木讷地摇头。

    “绫华,你知道的,我是个粗鄙之人,只会做些无伤大雅的粗事,至于练字这样细致的事,还是交给你和家主罢。”

    莉芙拉面无表情地端着作为老师的架子,说话连珠炮似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窸窣细微的脚步声,一阵清香萦绕鼻尖。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墨香,以及书页泛黄的气息,混杂着绫人身上自带的椿花香,她都不用回头确认就自然知晓。

    “兄长来了,我同你说过了老师不愿意练字,是兄长说今后有任务需要老师代笔,我才会自作主张把老师带来的。”绫华看了眼背对着门扉的莉芙拉,叹了口气,又看向面前面容沉静的兄长。

    话说回来,社奉行能人异士不少,自是不缺乏书写工整的人,看来兄长真是很重视老师呢。

    绫华清秀皙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于心的神情,随后朝着莉芙拉道别后就径直离开了书房。

    她还没回头就能感受到绫人自身带着的沉稳与舒缓的气场,那张完美无瑕的俊脸上一定挂着淡然的笑,此时正款款而来。

    不知怎么心底的埋怨散去不少,垮着脸坐在书桌前,他则在对面落座。

    绫人递给她一支笔,足斤重的笔,她拿起来研究了半天,眼前又出现一双瓷白修长的手,他将一叠白纸放下,见她直勾勾望着他的手指,绫人微勾了下唇角,指节轻扣桌面。

    “虽然阿雀的字已经很好,练字不过是多此一举,但相信你也不会妄自菲薄吧。”他说话时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润泽的唇瓣在眼前一开一合,她恍惚了下,耳边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

    莉芙拉低头不语,动作生涩地握着笔,在纯白的纸上描摹他给的字帖,他坐在对面处理公务,似乎并不需要多么寂静的环境。

    她握笔的姿势像是在抓筷子,其实她真不喜欢写字,从小也没人教过她识字练字…

    狭窄的书桌挡不住她神游的心绪,绫人头也没抬地说:“你是不是觉得练字是没有必要的事?”

    “嗯,可以不练了吗?”

    他又从脚边递过去一叠书册,“抱歉。”

    她眼神阴森森地在他身上游移,像这样盯了她半天他都浑然不觉的样子,她也就自个郁闷去了。

    下笔愈发地沉重,莉芙拉昏昏欲睡,这时就会有人悄无声息地用笔尖在她手心挠挠,酥麻感顿时从手心泛滥开。

    “如若困倦的话是无法专心练字的,书房有矮榻供家主休憩,别太勉强,去午睡一会儿吧。”

    绫人语气不咸不淡,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文书,眉宇间透着些许凝固的烦忧,看向她时却是含笑。

    她也没跟他推诿扯皮地假客气,闻声宛如脱缰野马,即刻放下笔就连滚带爬地越过屏风,一卷薄被滚进了卧榻里。

    疲惫一整个上午后又练字,夏天的午时最适合睡觉了,谁会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书桌前呢,莉芙拉转了个身,双手抱着薄被轻轻嗅了下。

    有…绫人的味道。

    她闻着闻着就如坠云端,明晃晃的目光隔着屏风望向端坐书桌的少年,神思倦怠,很快就掉进了梦里。

    午睡时间做梦总是有些沉重的,梦醒后总会出一身汗,而且一般她醒来都已经临近黄昏,脑袋昏昏沉沉的,莉芙拉并不喜欢午睡做梦,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心情。

    半梦半醒间一睁开眼,就看见满桌子的字帖,她简直想抱头鼠窜。

    “阿雀。”

    耳边响起一道幽幽的嗓音。

    她满脸痛苦地回过头,就看见绫人的身形霎时间变得威猛强壮了数十倍,那双深沉的眸子正邪笑着紧盯她,他手里攥着一叠比墙还厚的字帖,猛地朝她丢过来。

    数以万计的纸张顷刻间把她掩埋,足有千斤重一般,绫人还在她耳边催命似的呼唤她:“今日练字不合格,罚你今晚不许睡觉,否则就让这些字帖永远压在你身上。”

    啊——

    莉芙拉猝然睁眼,眼前恍恍惚惚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察觉方才做了个多么可笑又惊悚的梦,待看清床榻边立着的人,她霎时间清醒过来,身上淌着汗往床里边挤了挤。

    绫人垂眸看向她,眉头微不可查一挑,似乎是看出她的惊恐。

    “午睡也会做噩梦吗?”

    她哪敢说自己做了梦,眼神躲闪地摇了摇头,唇边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没有。”

    又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绫人眼底眸光微转,兴味地睨她一眼:“可我方才好像听到你说梦话了。”

    “……”莉芙拉熟练地打着哈哈,哼唧两声就糊弄过去,飞快下床跑到书桌前端端正正坐好,随即微笑着对他说:“我睡好了,继续练字吧。”

    练…练…练字吧。

    她扯了扯嘴角,颇有些头疼地望着那些字帖,倏地她察觉到什么,指腹捻了捻纸上的字。

    又倾身瞄了眼他那边的纸,他不知所以,而后就听到她仿佛发现新大陆般的语气:“这些是你以前练字写的吗?”

    绫人神色略显惊讶,没想到她也会注意到这种细枝末节,在她的注视下,他微微颔首。

    “幼时受到母亲的督促,如今想起来竟也写了不少,父亲念旧从不丢掉过去的物品,是以这些也都被留了下来。”

    听他提起父母,莉芙拉也能感受到他父母对他的关爱和眷恋,一抬眼就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幽静的眸中,他眼神总是如此,如同古井无波的泉水,神色温和地凝视着对方,叫人怎么不弥足深陷,沉溺其中。

    她一个没注意又走神了片刻,默默叹了口气,心想练字可真是个技术活,真的很难不发呆。

    “写完这本就可以休息了。”他冷不丁出声。

    莉芙拉看了眼才写了小部分的字帖,陷入深深的沉思,而且描摹的字体也如同鬼画符,照着抄她都抄不到半分他的字形,写了两笔又悄默默掀起眼皮打量起他来。

    话说那天他和阿蝉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对着阿蝉点头呢…她好像会一种能够模仿字体的魔法,要不要趁着他不注意试试呢?她想起许久未见的棽棽,最近荒废了修习,它估计还在生她的气吧。

    阿雀精于忍术,对付稻妻的泛泛之辈已是足够,至于魔法她已经很少用到,自从神里夫人逝世,她对魔力的追求也大不如从前那般痴狂,有时她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过懒惰了?

    莉芙拉思忖少刻,忽而盯住绫人的手,他手背露出隐约的青筋,指骨明晰,笔尖在雪白的纸面上勾勒笔划,视线游移不定,辗转着挪向他的脖颈,燥热的夏季他通常会穿浴衣,故而她能看见微敞的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诱人…

    一番想入非非,耳边猝不及防响起绫人无奈的声音:“阿雀现在应该没有在认真练字吧。”

    她神思恍惚,脱口而出:“是的,完全没有。”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莉芙拉身体一激灵,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想以此将污秽的画面抛诸脑后,她低着头面红耳赤地练字。

    “你出汗了,书房很热吗?”

    绫人语气庄正近笑,探手过来,指腹刮蹭了下她的下巴。

    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勾连在他的指节,莉芙拉稍稍愣神,见他把手伸了回去,她鬼使神差握住了那根手指。

    她出其不意的动作,让一贯喜欢占据主导地位的绫人都有些讶异,不过她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用手心裹住他的指头,蹭掉了她的汗而已。

    “嗯,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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