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芙拉心里窝着一团无名火，冷着张脸走到了花见坂，八重堂的编辑早早包装好了她后来偷摸过来买的书，见她脸色显然不太妙，他迟疑了半秒，朝她招了招手。

    “鹰司小姐，您的书…”黑田一触及到她怒气冲冲的眸子，顿时止住话音，有些犯怵地呵呵一笑，“下回来取也是可以的。”

    方才借机向她询问过书刊的用途，这才知晓她乃是前不久被鹰司家找回的大小姐，如今已是神里家的夫人了。黑田霎时间心领神会，这书的用途不言而喻。

    莉芙拉眉眼耸拉着，眼神幽怨地扫过他手中的书，下一刻便使用传送魔法消失在了稻妻城中的大街，黑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上去神里夫人确实气得不轻。

    没多久，那位‘始作俑者’便来到花见坂，他见多识广，自然认得此人身份，眼神微转，便出声唤了声：“神里家主可是在找夫人？”

    绫人微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见他并无恶意，只是寻常商贩，他神色缓和了些：“刚看夫人往这边过来，看来黑田先生见过？”

    岂止见过，黑田会心一笑，取出那本书交给了他，语气意味深长：“这是夫人要的书，可惜她来去匆匆，没有过多停留。”

    他垂眸扫了眼，沉默接过，“有劳了。”

    待绫人离去，紧随其后的侍从放了一把摩拉在八重堂的台子上，黑田阻止不及。

    那侍从也是劳心劳力，手里提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包裹，似乎都是些吃食与女子用的脂粉饰品，黑田啧啧感慨了几声，掏出随身携带的执笔就记录下灵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窥探到社奉行大人与其夫人的婚后生活，竟是如此多姿多彩。

    世人眼里家族联姻不过是利益关系，甚至不如平常夫妻感情深厚，今日黑田可是大开眼界，冷漠的联姻中亦有世俗温情。

    ……

    莉芙拉一回到神里屋敷就钻进卧房，在门扉上强加了一层禁制，她闷不吭声地坐在榻上生闷气，没多久又掀开被褥窝进去。

    神里绫人！

    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在町街与绫华分开后，她回到八重堂预定了那本书，不过是教女子如何获得心仪之人欢心的俗爱书刊，没想到会看见绫人和其他女孩亲密接触，她当即气得胸口痛。

    然而莉芙拉最气的却不是绫人和他人接触，她心知肚明那是个误会，可她心中仍然是怒不可遏，隐隐约约憋着一股火。

    她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可她完全忍不住，一股脑就把火气都发泄归诸在绫人身上，即便他在整件事中只是好心搭了把手。

    莉芙拉蜷缩在床榻上，门廊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后门扉被轻轻一拉。

    禁制会在那人手上留下炙烤般的疼痛，她屏息听了片刻，门外的人都没任何反应。

    分明还在气恼，她又生怕他会因为吃了闭门羹而离开，闷闷不乐地伸出手解开了禁制，门陡然被拉开，莉芙拉嗅到他身体里不再纯粹的气味，混杂着女子的脂粉香。

    她双唇紧闭，有意屏住呼吸不想让那股气息涌入鼻尖，后知后觉又有些泄气，不知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气，总之她心里极其难受，像是失足落水后溺在水里，呼吸不畅。

    “方才怎么走这么急？”绫人好似完全不在意门上禁制的小插曲，目光停留在床榻凸起的一团上，他无奈弯了下唇角，走到榻边坐下，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鲷鱼烧递了过去。

    她身子似有似无地挪动了一下，随后听到他说：“走得匆忙，该是饿了，要吃些东西？”

    良久，莉芙拉慢吞吞拉开头顶的被子，两颊闷得红扑扑的，她依旧冷着脸，唇角紧绷着：“我不吃，家主饿的话自己去吃吧。”

    “怎么忽然这样叫我？”绫人不知所然，见她发丝凌乱，便搁下食物，探手想替她梳理一下头发，她瞬间条件反射地侧头避开。

    两相对望，他静默地望着她，觑见她眼底显而易见的怒气与疏离，绫人眸子微动。

    她皱着眉头，好似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眼神颇有些仇视的意思：“我不这样叫应该怎么叫，家主就是家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难道你还要管我怎么称呼你吗？”

    绫人沉默片刻，从未见过她如此咄咄逼人，如同炸毛的狸猫一般，他哑然失笑：“阿雀这样气恼是为什么？”

    “……”莉芙拉气得脸红脖子粗，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他这话问得好像自己置身事外，全然不知她为何生气，他清风朗月，眼睁睁看着她宛如小丑跳梁般乱吃飞醋。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后翻身下榻，赤脚往外走去，绫人起身拦住她的去路，他垂眸，脸色不复温柔，沉静地睨着她。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绫人眼神略显无奈，伸出手扣住她的腰身，轻而易举把她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她直勾勾注视着他的动作，心中怅然若失，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家主贵人事多，你甚至不用给予回应，也总有人会对你前赴后继，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很好么？”

    “是在为方才小仓屋门前的那位小姐生气吗？”绫人眸光微暗，仿佛凝了一团化不开的柔情，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紧皱的眉心。

    从不知她气性这样大，明明眼底没有泪光，眼眶还是气红了一圈。

    莉芙拉推开他的手，对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愈加气愤，在他眼里，她是不是就像个笑话，微不足道又上蹿下跳。

    “你明知道我是为你生气，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和我好好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气恼，看起来很有意思？”

    少女明亮的眸子露出些许气馁，微长的发丝随着她剧烈的动作摇摆不定，有几丝发勾在了唇角，她语气带着微妙的讥诮。

    莉芙拉不懂得拐弯抹角，明确自己心意后，她想做的事都与他有关，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可她不知如何诉说，每每开口总是言不由衷。

    那些吻难道不足以说明她的心意吗？

    或者说，他从不打算回应她。

    爱与欲望，在他心里也许是泾渭分明的，他会吻她，不代表他和她心意相通，仅仅是欲念作祟。

    绫人沉默半晌，低眸思忖，不知为何感到一阵有心无力，他垂眼望着她，而后一言不发地弯腰抱紧眼前的人。

    “抱歉，我明白了。”他神情不再是古井无波，一向淡然的眼中透露出少许了然。

    她猝不及防被他钻了空子，他细碎的额发在她脖颈上蹭过，泛起一丝痒。

    “你不明白，神里绫人，我不准你抱我。”

    莉芙拉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力道不轻不重地拉扯，绫人忽地轻声说：“让你生气的不是那位小姐，是我对吗？”

    “…当然是你。”她撒开手，默默停止了无理取闹的举动，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心声。

    从始至终，让她窝火的不是那位投怀送抱的小姐，而是绫人对她不温不火的态度。

    那种若即若离，时而忽冷忽热的感受，莉芙拉难以接受，像是把她锅里小火慢炖，总是在等待沸腾的那一天，无比煎熬。

    绫人松开搂住她腰的手，在榻边坐下，眉目沉静淡然，他温声道：“可以告诉我吗？”

    “你想听吗？”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他笑了一声，随即颔首。

    闻言莉芙拉反倒是扭捏起来，气氛突然变得好正经，绫人有着一双望而却步的眼睛，她有时望着他就会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清风，周身陡然静谧，她的心里也开始安静。

    从前她在凯撒王国做宫廷魔法使时，终日沉溺在修习之中，只为了有朝一日打败魔王。她已经在提瓦特有过一段旅行，可她懂得了如何亲吻，对爱人也是一知半解，遑论让她如实坦白自己的心意。

    她该如何说明白那股酸软感，以及总是突然爆发的情绪，既想要拥抱他，又把他狠狠推开，推开后却想要让他再回来抱抱她，若是没有，她便会陷入深深的悲伤中。过去她厌恶绫人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明明还是个少年，却拥有如此深厚的城府，她内心更倾向于一些纯粹干净的事物，可她依旧在陪同他经历的过程中对他愈发难以自拔。

    莉芙拉觉得自己太幼稚，说了几句就闭口不言，瓮声瓮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亲你，那是因为我…爱慕你，或许你听我说这话会觉得很奇怪，那我就不说了。”

    说罢，她一头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

    绫人尚且来不及反应，见她逃避成性，一时间也没制止，他心底更多的是茫然。

    无可否认的是他对她的心思并不纯粹，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从前他作为家主，思量的事本就多，自己的想法总要往后排。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经不起推敲，若是过于随性就将这段关系改变，他也要思虑清楚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对她负责。

    看起来她比他年长，但她想的远不及他想的要多。她想要的是当下，绫人却要深思熟虑，走一步，看十步，想百步，他便是如此步步为营的性子，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原想稳定三奉行之间的局势再梳理自己的需求，没想到一场联姻便将她送到自己身边，她说爱慕他，绫人心下迷茫，却不忍让她久等。

    他伸手连带着被褥一起拉向自己，俯身掀开一角，眸底泛起密密的笑意：“抱歉，是我未能尽早察觉，让你感到不安了。”

    “…那你呢？”莉芙拉脸热，露在空气中的眼睛凝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你是怎么想的？”

    话甫落，她又仓皇地挪开视线，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把他拉了下来，整张脸埋在他的颈窝，有些混淆视听的意味。

    她可不想让绫人看着自己熟透的脸说话，即使得不到他的回应，以后她也会让他对她倾心，总之不会让他属于其他人。

    绫人低声应了一声，含混不清的，莉芙拉空耳一瞬，张嘴“啊”了一下，随即抱住他的脸，把他拉了起来，她皱着眉：“我没听清。”

    “无事，并未说要紧的话。”

    他身体重量大半压在她的身上，两人距离极近，鼻息互相交缠，绫人弯起唇角，微低下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莉芙拉不由自主收拢勾住他脖颈的手，神情恍惚了瞬，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近乎无暇的脸，她看了眼他的嘴唇，绫人好似洞悉她的意图，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气息微微凌乱。

    绫人在亲吻时有个特别让她不好意思的习惯，那就是他喜欢睁着眼，用他总是沉稳的眸子盯着她，可她隐约能辨别出他眼神里微弱的变化，他也会情动，会因为她的吻泛起波纹。

    见她眯着眼在笑，他顿住，含吻她的动作停住，眼神里沾染些许浑浊的欲念，绫人指腹在她嘴唇上轻轻擦拭，“在笑什么？”

    莉芙拉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嘴巴凑过去在他唇瓣上啄了一下，“没什么，我饿了。”

    她在他开口前堵住他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啄吻他的唇角，不像是恋人之间缠绵的亲昵，而是在玩闹嬉戏一般。

    她把手贴在他脖颈明显的脉络上，隐隐能感受到他的搏动，绫人抚弄她的耳垂，把她浑身都摸得软绵绵的，她靠在他身上喘息。

    “我感受到了你的心跳，好快。”

    莉芙拉笑眯眯地对上他从容不迫的视线，抵住他的额头，鼻尖亲昵蹭过他的。

    他不紧不慢地揉了揉她的发，垂眸打量她，语调揶揄：“方才阿雀可不是这样对我。”

    说起这事，她霎时间安静下来，一卷被褥遮住自己的脸，闷声道：“那都怪你，要不是你吊着我，我才不会变成那样。”

    吊着…

    绫人思索半晌，有些无奈。

    她表达情感的方式总让人啼笑皆非，比起过去冷言冷语的阿雀，似乎更加生动了。

    察觉到身边人下榻的声响，莉芙拉看过去，下一秒，香喷喷的鲷鱼烧就送到了嘴边，她下意识扬起下巴看向他，“我自己来。”

    绫人对此充耳不闻，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和煦的笑容下，她隐约感受到他的执拗，便张嘴咬了一口。

    就着他的手吃完之后，莉芙拉依旧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于喂自己吃饭，兴许是刚明确彼此的心意，想做些恋人之间暧昧的事提升感情？

    可绫人像那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