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

    “原本的打算,是他先向你开条件,再拿我作挟持,逼你说出机密,然后在你救我时动手。”孙权昂着头,身侧的鸢使将他两条胳膊牢牢扣在身后,一手持着匕首架在他脖子上,“没有料到,你这么快就喊人把船烧了。”

    他垂下眼,嘴角向下拉,睫毛微微颤动,模样颇具迷惑性,很像个自知犯了大错的孩子,极力表演出听凭处置的驯服。

    “这个计划里……还有没有别人?”

    “……没有了。”孙权的声音很轻,生怕惊到她似的。

    “这儿太吵,听不清。”

    “没有了。”他很耐心地重复道。

    广陵王强忍住失血的眩晕感,没有继续训斥他,而是突然睁开眼,抓住一旁阿蝉的手:“让剩下的人不要追击!分散撤退,要快!”

    孙权不由地看向她,见她已经闭眼晕倒在阿蝉怀里,心中如同针扎般泛起细细的疼痛,酸胀磨人。

    很快,情动的慌乱淡退了,随之而起的却是一种更隐秘的兴奋,浑身舒畅、难言于口。她比想象中聪明多了,也很有权力,可如今看来她的厉害似乎不是没有漏洞的,因为她会受伤,也会失算——她所倚仗的一切,并非完全不可触及。

    少年动了动嘴角,压制住想笑的欲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后便被鸢使押着送回绣衣楼。

    他被关在别院禁足十日,连孙尚香都不能进来探望。每日三餐一如既往送来,但那道特意照顾他变声期的点心没有了。

    孙权也不在乎,正好得了大把安静的时间看书、习剑、做功课,或是躺在床上想一想广陵王。有时,在桌案前也忍不住会想。

    想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每次一想,往往就花费小半天的功夫。

    这全都怪她太软。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从身后抱住她的感觉:明明平时穿着宽大厚重的亲王常服,半点不显腰身,可那天大约是为了行动方便,她穿的是和蝉类似但稍放了些余量的黑色便衣,层数少了许多,故而贴上去的时候衣料的阻隔也少。

    【凹三】

    坐回案前,少年忽然觉得方才的事无甚意思,心中也没有半分绮念残留。看着满桌圣贤经、兵家书,心下有些羞愧难安,可这样的事近来常常发生,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生了什么病。

    最后,左不过暗骂一句“妖人”,该做的时候还是做,做完了便唾弃自己。

    其余闲暇时,他常在案上撑着头、看着窗外繁盛的草木春花,心里细数江东各人,推算以后的安排;或展开大哥送的行军地图看每一处地形如何用兵,用旁人看不懂的符号标在上边写写画画;或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独自练习剑术,无一日荒废。

    风过,落花满地,收剑入鞘。他想,“君子藏器待时”,他有他的意气,胸中亦有万里丘壑,尽管不为人知,却也不愿在籍籍无名时轻易吐露。

    站立或行走时,他习惯于一手按在剑柄上,仿佛是随时戒备,随时可拔剑而起,成就功名的姿态。他知道自己已放弃了许多,今后还将放弃许多。每思及此,踌躇满志,畅快难言。

    唯有一个“情”字,弃不得,又百思不得其解。他试过压抑思念和欲望,但最后还是敌不住诱惑。而这场荒唐的情动究竟缘何而起,又该如何收场,他依旧毫无头绪,索性便认命了,想她的时候就做那事,做完那事后就不再想她。

    七日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别院的门忽然开了。

    有人通知他,速回江东——孙坚战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广陵王还躺在床上养伤,不能乱动,每日的公务文书由身边人轮流替她读。

    傅副官积极地占据了大部分读公文和照顾她的时间。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每日煎药喂药等活儿一力包揽,甚至夜晚也常常与她同住——为了方便照看。

    他读完这则消息,瞄了眼广陵王的表情,见她闭着眼不为所动,阴阳怪气道:“怎么没反应?这不是你那相好的亲爹吗。你要不要去看看?”

    广陵王心里如何不知道他的算盘?她张嘴喝了一口喂过来的蜂蜜百合汤,不紧不慢道:“拨一队人去吊唁,顺便护送孙氏兄妹回去。跟他们说,我近几天行动不便,过些时日去。”

    “你这伤……等你能走路也早过了时候。”

    “无妨,届时就算计划有变,这会儿也总该明确心意。”

    “真是一番深情厚意啊。”傅融“哼”了一声,放下碗,去翻剩下的公文,一边翻一边不经意地问,“那你要告诉你那相好——他弟弟的事么?”

    “算了吧。家人和我之间,他又会怎么选呢?最聪明的做法是不要站在对立面,我不喜欢主动招惹没把握的事。仲谋那样子,以后是不会休停的,这次算作惩戒过了,卖他个人情吧,省得他在江东煽风点火。”

    “还卖人情,这话说的,好像他多大本事,有那种资格。”傅融说到孙权就来气,强压着怒火,“要是我,一定……”

    广陵王看向他。

    “一定……一定给他账单翻倍。”

    傅融闭上眼叹了口气。

    忽然,他翻到一则长安送来的小道消息,手停在半空当中,愣了一会儿,便想快速翻过。

    “等等,那是什么消息?”广陵王伸手拦住他。

    “……”傅融垂目掩去眸中不快,将那则小道消息抽出来读了一遍。

    “长安,有传言说,五斗米教的新教主和先帝仿若一人。”

    “什么?”

    广陵王瞪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没看错?”

    “嗯。没错。”傅融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快把人生剩下的气都叹完了。

    广陵王将小道消息一把夺过,举到眼前仔仔细细确认了好几遍。半晌,她将那则消息贴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帮我准备行李快马,多备几套符牒,告诉阿蝉明日同我出发去长安。”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傅融猛地一下站起身, “你不知道那边现在乱成什么样?你以为和广陵似的太平吗?”

    他撞到床边的几案,打翻了上边的碗,浑然不顾,一边喘着气一边将拳头重重地砸在案上,两只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你伤才养了多久,你还要骑马?你还要骑马穿过兖州豫州那么多地方,那些地方全都在造反!兵荒马乱!流民相食!你明白吗?”

    广陵王不为所动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些又不是没经历过。况且,战火早晚也会烧到广陵的,没有人逃得掉。”

    “……你非得亲自去吗,让附近据点的人替你去看看不行吗?”

    “那附近的据点已经被摧毁好几个了,这则消息,是半个月前传来的吧?此后再无法与那边通讯。再说,我必须亲眼确认才行。到底是真人,还是有人伪装,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融在原地呆立片刻,冷笑一声:“我看你,被那旧爱冲昏头脑了吧?广陵王啊广陵王,你可真是……”

    他身子摇了两下,眼中似有泪意,忽然抹了把脸转身就往外走:“你意已决,要去就去!我懒得管那么多!”

    “哎……”广陵王想喊住他,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想说,她没有被旧爱冲昏头脑,但这事的的确确意义重大。无论那人是谁,该控制还是该放任亦或者合作,都得她亲自前去定夺。

    “东西,我会准备好。”

    傅融走到门口时停留了一下,说完后,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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