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

    他们歇脚的地方,与其说是谒舍,不如说是一群形状周正些的碱土房。虽也学着汉人像模像样地围了几进院落,但全不像中原的宅邸那样讲究风水审美,里头只寥寥栽了些樟子松,不引水不立石,台前道旁种满马蔺花,薿薿如兰蕙,一眼望过去是碧草间洒满零碎细密的雪青紫。

    苏仆延将庆功宴定在三日之后,中间几日留作清理余党、筹办典礼等诸多杂事。孙权便和广陵王暂时在谒舍住下,打算宴席结束后就启程返回。

    广陵王在傍晚的时候听见了一声熟悉的鸢鸣。她站在门口,取下绣云鸢带来的信匆匆看过,心里长舒一口气。

    信中汇报了楼内一应事务,并询问她的情况。阿蝉及两名蛾使被人伢带走后卖给了米肉将军,同所有被关押的百姓策划实行了一场变乱,从粮仓中死里逃生,现如今得到楼主安妥的消息,便返回河内据点做重建工作;阿蝉还报告了并州、幽州都有发现五斗米教教主的踪迹传闻,目前正在继续追查。

    广陵王立刻就回了信,称自己将于三日后出发前往河内据点与他们会合。又将楼内汇报的重要公事一一做了处理安排。送走绣云鸢,她听见院外似乎有人在说话。

    孙权来了。他这两日过得不大舒心,因为白天广陵王执意要与他避嫌,二人便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牵牵手说说话,偶尔搂一下也很快就放开。少年自打狱中开过荤,食髓知味后,便夜夜来寻她,这一回正碰见两名亲卫在院子外头巡察。

    之前与丘力居谈判的日子里,亲卫们只晓得自家二公子救了个伤重的故人,一直留在营帐内亲自照料。方才被放出来会合时,才知那人竟是广陵王殿下。

    两名亲卫见孙权来了,连忙行礼。其中一人唤作阿彪,另一人叫阿信。两人都曾跟过孙策,此次出访乌桓编入孙权的亲卫队。阿彪仍保留着从前喊广陵王为“嫂夫人”的习惯:

    “二公子,我们刚给嫂夫人送过晚膳!”

    他眼见孙权猛地回头,瞪着一双幽绿的眼睛,眼神如刀子般射来,心中却觉得莫名其妙,还未反应过来是何情况。另一头,阿信的脸却忽然变得惨白,手上拉住阿彪,往后使劲扯了两下。

    孙权本来正从他们旁边经过,此刻停下不动,慢慢侧过身来,一手握紧剑把、指关节泛白,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嫂夫人’?无媒无聘的,凭空辱没殿下清白,是何居心?传出去叫人不齿!”

    阿彪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刻薄的样子,又被阿信扯了下,脑中一片空白,直愣愣地张口就来:“这是什么道理?军中其他人,还有尚香女公子平日不都……”

    阿信背上吓出冷汗来,一把捂住阿彪的嘴,直向他递眼色。阿彪缓了缓,心中也渐渐回过味来,浑身一抖,脸色跟着白下去。两名亲卫比二公子年长几岁,平日里跟着亲卫队兄弟喊孙策大哥。但这一声嫂夫人,尚香女公子叫得,他们大概……已叫不得了。

    孙权两手作拳攥了又攥,最后低声冷笑了一下:“退下休息去吧。不要背后嚼舌,若被我发现了,仔细小命。”说罢,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进了院门。

    他站在广陵王房门口,一手扶在门上,半天未敢推开,只觉六月天里全身泛寒,如堕冰窖,如垂深渊。广陵王早听见动静,在门口也站了一会儿,打开门,见这少年面如死灰地枯立在那儿,叹口气,牵着他的手将他拉了进去。

    孙权将背后门闩插上,转过身紧紧地抱住广陵王,把头埋在她颈间一言不发。之前营中狱中的所有,好像是黄粱梦一场,等回了江东就会悉数幻灭。

    “殿下。”许久,他犹疑着开了口。

    “怎么了?”

    “回江东之后,殿下选谁?”

    假如她选他,那他就有勇气和大哥叫板,陈述一切实情,担下所有罪责,恳求成全。无论有什么惩罚,最后结果如何,他都心甘情愿地接受。怕就怕,她像现在这样犹豫,摇摆不定,那他的爱就失去了存在的合法权,沦为彻头彻尾的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轰动江东的丑闻。

    广陵王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是一团乱,沉默不语地搂着他向后退,一起坐到床上,轻轻地抚着他颤动的背。又无奈,又愧疚。

    她与孙策定情在先,孙策出征时给她的耳钉,她还珍重地保存在自己寝室的梳妆盒中。更不必提,他们之间是江东和广陵的结盟。

    孙权等了许久,未得回应。他从背后抱紧她,伏在她肩膀上,闻见她头发上传来淡淡的茉莉花香。烛光摇曳,她的衣服掉下去一点,露出美丽的肩颈,很白,很温暖,可他的心却很冷。

    广陵王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湿润的凉意,少年的泪水顺着她的背滑落下去。

    “怎么了?”她强笑着打趣,“以前没发现,我们仲谋这么爱哭。”

    她伸出手想托起他的头看看他,但孙权不肯抬起来,一直埋在那儿,声音闷闷地反驳:“没哭。”

    烛光照在少年的身上,他的头冠向一边歪倒,红发有些凌乱,配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

    她合上了眼,心也颤动着,传来一阵又一阵刺疼。

    “殿下……可否把灯灭了。”

    他语气平静,内心却近乎哀求。

    广陵王一切都愿意照他的心意办,于是伸手端来烛台,“呼”地一下吹灭。

    孙权终于抬起头,侧过脸去,偷偷地拿手抹了下眼睛。广陵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眼中也有些酸涩,手上一下一下缓慢地拍着他的背。

    也许是他主动,或者她主动,两人吻在一起,又咸又苦。

    屋子很暗,只有月光透过窗子,像泉水一样流动在他们身上,时缓时疾,明晃晃地映出两具交缠的动物的身体。

    三日后,是苏仆延举办庆功宴的日子。他给孙权和广陵王等人送来几箱羌人的服饰,以便他们能在庆典上换一身体面的穿着。

    广陵王给孙权选了一身黑花窄袍配大红中单,又给他戴上缀着碧石金花的紫带抹额,叫他转过身来再转过身去,一边欣赏一边啧啧赞叹地掐了把他的腰。孙权面红耳赤地抓住她上下乱摸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拽,两人就自然而然地抱着亲了半天。

    广陵王戏谑地向下看了眼,孙权心中羞极,也瞪着她,想将手搭到她胸前,却被她灵巧地一躲,咯咯笑着跑开。

    他只好“哼”一声,撩袍坐在桌案边,撑着头看她换衣服。心如擂鼓地看一会儿,知道现在没工夫办那事,又“哼”了一下,索性闭眼趴在案上。

    再抬头时,只见她换了一身明丽的绯绿短衣胡服,足蹬棕皮长靿靴,系银貂捍腰,额前丁零当啷地垂着一扇珠玉面帘,是从未有过的艳彩堂皇,昭昭然如日月星华齐聚一身,美得不辩雌雄,惊心动魄。

    孙权看呆了很久。

    同样看呆的还有他们路上遇见的苏仆延。这羌人少年已换上一袭紫黑王服,戴着金玉翠毛的步摇冠帽,此刻瞪大眼睛张着嘴,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将广陵王来回打量了几遍,称赞:“今日,好精神!”

    孙权不自觉地斜眼瞄了下广陵王,发现她也正笑着打量对方,忽然间没来由的心中一慌,想去牵她的手宣示主权,却不料被她下意识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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