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手

    绣衣楼,广陵王正站在书房中,和云雀、阿蝉围着个沙盘说话。

    “这里,刘岱报告新训重骑兵一千,囤粮草八百,藏于深山;这里,严白虎募步兵两千,轻骑兵五百,囤粮草一千,前几日刚占下此处县城;这里目前派的是……上个月有人领八十死士来投……”

    云雀手指在沙盘上来回划动,压低声音向广陵王汇报各隐蔽据点的最新情况。广陵王弯下腰,双手撑在沙盘边缘,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不断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这里收成不好,正闹饥荒,粮草不够了,已经开始吃军马……先跟隔壁刘虞借点儿?上回刚管他要了五百,这回要以什么名目……”

    “这个据点五天前遭简雍偷袭,已失守了,两名守营蛾使被斩,粮草马匹都没了……怎么反攻?让那个人如此诱兵包抄么……对,这里是峡谷……”

    “要不我去一趟?”广陵王指着某处。

    云雀按住她的手:“楼主如今不该再总是亲自行动了,那年你突然失踪,楼里就有人心动摇的迹象。这些事,交给我们去办就好。 ”

    广陵王微微颔首,俯身贴在云雀耳边密密杂杂地说了堆话,云雀闭上眼记在心中,隔着轻微颤动的眼皮可见思绪纷繁。广陵王又拍拍她肩膀,示意她看向沙盘,自己伸出两只手在上边画了几个圆,连了线:

    “过程有失有得不重要,大方向是趁袁曹集中火力长线作战,在后方蚕食,先剪除羽翼,再深入腹心……对,就以他们自己的名号,切切注意隐去与我的联系,只当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军阀小虾米在酣战的蛟蛇身后蠢蠢欲动……”

    “你说请封名号的事?让他们各自写了奏疏,面向天子所在的方向读完烧掉再拜一拜,就算是传到了,之后便可把名号旗子挂上,现下没人管得了。”

    无所谓,她这行为不过是跟某人反一反:曹操是大奸似忠,而她大忠是忠,暗里似奸。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问心无愧。

    “江东那边前段时间怎样做……嚯,有点意思……”

    “楼主。”阿蝉转身从窗户上接过一只绣云鸢,卸下信件看毕,走来汇报,“玄蜂来报。上回提到的几处都成功安插了人,唯吴侯身边至今还放不进去。他说,就像是,一举一动都被看见了,防得很紧。”

    “果然还是太晚了。”广陵王一叹。

    她向二人交代完最后几句,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继续盯着沙盘沉思:她曾错过查他的最好时机,再要从头查起,已然困难重重。

    实际上,她明明可以亲自去试探孙权,就像对袁基那样以情为计,以爱为名,事半而功倍。况且,于情于理,她也该找个时间亲自去祭拜孙策。但她这几年来始终没有去过江东,她的内心本能地回避抗拒,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总之,她大意了,反应太慢,就算后来真查到什么,也来不及动手了。她想起曾经在夜宴上起过研究他的心思,却被他装出一副密谋失败、落荒而逃的模样骗了过去——他竟然从那时起就知道绣衣楼盯着他!

    派去卧底的医师当时回她:孙权似乎有心联手民间某势力,却遭遇背刺,铩羽而归,不足为虑。于是,她便放松警惕,只当他仍是一个涉世不深、整天四处惹祸的小孩。

    却原来,那场宴席上,不止她一人在韬光养晦。“孩子”胡闹多了,却悄悄将一次行动当作羽翼生长的起点和掩护。

    广陵王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承认,孙权的确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从一开始就是。她甚至怀疑,从前许多的“胡闹”有几次是他掩饰自我的手段?那些少年的冲动与情思……是否也装了几分?

    她在情场上做惯了庄家,看似风流无限,将许多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可大多数时候是一种囫囵吞枣的浅略体验:将一切注意力重点放在尔虞我诈上,即便是看起来最真心的眼神和最甜蜜的情话,背后也藏着疯狂运转不敢停歇的大脑。

    算计得一清二楚,感受得稀里糊涂。任何遭她看透的情意,都不会叫她深刻而长久地放在心上掂量。

    兵不厌诈,计谋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用的手段就是最好的。适当地利用一下感情有什么可耻?他们的爱赋予她权力,即便互为敌手,也有许多转圜的余地:如果早早提防利用,心中有数,那么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

    后来,她却犹疑起来,难得长久地思考一个人。她以为那孩子是长大了,才逐渐变得难以琢磨,却不料他从一开始就隐藏最深,从未被她看透。她或许曾短暂地将他放在心上过,却从不曾认真将他放在眼里。

    而今却发现:他比少年更像少年,又比君侯更像棋手。

    孙权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次动作?

    ……孙权真的喜欢过她吗?喜欢的话,有多喜欢?

    正沉思间,书房外有人敲门。

    “进。”广陵王拿手一挥,抹去沙盘上所有痕迹。

    傅融进来时关上了门,目光在沙盘上停留片刻,旋即移开,将一封信和一叠五颜六色的糯米糍点心放在她桌案上。

    “周瑜的信。”他走过去,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我没看。”

    广陵王不说话,随他怎样摆弄亲吻,心里还在想方才未定的一计。

    傅融见她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你心里还在为那时的事怪我吗?”

    广陵王回过神,摇了摇头,笑道:“怪你什么?都这么久了。那些信和那些公文,确实都属于不紧要的文件,你归在一处等我忙完回来看,也很正常。我说了没意见,就一直都没意见。”

    “那为什么自那以后,总觉得你越来越冷淡了?”

    “没有吧。可能是这些年经历太多了,对很多东西不感兴趣了。”

    “那我呢?”傅融不敢看她,屏住呼吸。

    “你嘛……”广陵王回头看他,在他下巴上一吻,笑了下,“和从前一样啊。”

    她听见傅融偷偷松了口气,心中不为所动。

    “和从前一样可不行。”傅融恢复了往日开玩笑的模样,“楼里人手这么少,一天到晚帮你干那么多活,我一个人顶一整个账房用,什么时候涨工资?”

    “我可以少给你派点活儿,你也轻松。”

    “那还是算了,其实最近的工作量都没以前多。说起来,云雀那边的账款一直走你的私库,但我预算了一下,照这样花下去,你库里的钱恐怕不够支撑到明年……某人也太偏心了吧,那些在据点打工的人,怎么领得比我在楼里打工还多?”

    “想那么多干嘛?我会有办法。你的钱不够,就先从我库里……”

    “不用。”傅融忽然吻住她的嘴。

    窗外枝头绿意浓郁,海棠盛开。一只绣云鸢背过身去,只留随风轻摇的花影映在两人身上。

    晚间傅融离开后,广陵王在灯下拆开了周瑜的信。

    孙策走后的这些年,袁曹之间征战不休,各地势力也有许多动作。而她和江东基本只有公事往来,例如盐粮买卖、合剿山贼、互通水上商路等等。两地百姓安居乐业,在这烽火四起的乱世中算是难得太平。

    孙权自然是从未给她寄过私人信件,统一都是派信使公事公报。

    如今自家哥哥忽然来信,或许是和她接下来的安排想到了一处。

    信里提到:“今年母亲忌日,我正好休假。你若无事,也来小住段时日吧。许久未见,有些想念。顺便聊聊之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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