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

    苏锦已经站了很久,总有丫头下人走来走去,见到她虽屈膝行礼,背过去总回头望两眼,纠结在一起嘀咕。苏锦不在乎,难道站在上房下人们就不知道了?余氏就是要落她面子,打她脸!可苏锦不在乎,错不在她,她有理有据,即便站在此处,丢人的也不是她!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小鸳儿。当她看到苏锦,眼睛瞪那么大,捂着口一脸的不可置信。见她吃惊,苏锦反倒笑了,冲她招招手,见四下无人时,小鸳儿便把耳朵凑过来:“去我院子传个话,那间收拾好的屋子,让春蕊姑娘先搬进去。你传的好,我有好的赏你,去吧。”小鸳儿到底是孩子,感受不到苏锦的尴尬,听到有赏,颠颠儿的跑远了。

    夫人被老夫人罚站在园子里,消息火药一般炸开了,登时传遍整个周府。林初兰听到时蓦得跌坐下来,心慌的突突直跳。这丫头不是没分寸的,今日怎会如此冒犯。只因余氏不喜她,故而不能前去,心中有万千疑惑也只能等她回来。丫头额上还需用药,生了口疮张不得口,每日只用些寡粥小菜,那场大病还没好多久,站上这么久如何吃得消?

    入暮暑热再蒸腾上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想起当日苏府上丫头都不会如此受罚,余氏老货作践人花样百出。越想越急,越急越气,先在屋里踱步,后面守着院门巴望,左等不来右等也而不来。让丫头打探,有说站着的,有说不见了的,眼见到了乌金西沉,天色越来越暗。心中发狠,管他什么老夫人,站的什么名堂,再不来她自己去寻!

    苏锦动了动身子,下晚暑气蒸腾,小脸晒的红红。热是肯定热,浑身黏腻难忍,加上蚊虫叮咬,咸汗螫的虫咬一般疼,几处不自在,有些站不住了。

    “咦?”

    天色暗沉,周彦坤看不清还以为是个小丫头,歪着头想看清楚她的脸,苏锦偏低垂着头,恨不得埋入土里。下人面前没不好意思,比她高上许多的小叔子看到了真是难为情,仔细一看竟是她!

    周彦坤了然,摆手微笑:“只管走。”

    留下一句话,潇洒而去。

    明堂里花烛高燃,金勾帐幔,银兽焚香。时令菜蔬,珍馐果品,佳肴美馔林林总总的摆了几十碟子。周玉汝偎在刁婆子怀里哭泣,余氏面色依然严肃,看这情形,周彦坤甫一进门便立刻明了。想着小嫂子晦暗不明的表情和这二位的气鼓,不由得叹气,这园子就是女人多,女人多是非就多。

    “玉汝,你过来。”见周彦坤叫她,周玉汝的委屈排山倒海般袭来。自家哥哥来了,撑腰的来了,泪盈于睫。先告上一状再说

    “哥哥,那丫头骄纵狂傲,目中无人。不过是茶水打湿了她的扇子,她就借故发挥,当着众人,不光辱我,连带着父亲母亲都骂,何其无礼。婶子们都在,一屋子下人,把咱们闹了个没脸。这不,母亲的心口疼症状又发作,哥哥要与我们做个公道呀!”

    周玉汝哭的梨花带雨,眼泡都肿胀起来。妆花了,蜡黄的小脸悲悲戚戚,周玉坤看着心疼,若是往常,定哄着她劝着她。可今日却一时没言语,冷了脸,问她:“你刚才唤她什么?”

    “啊?我……”周玉汝自知失言,总想着自家哥哥,与她和母亲必定是站在一起,便随意了些,嘴上却硬气:“唤她什么?何况她也比我大不了几个时辰。凭白叫她嫂子,看她今日做派,可当得起!”

    “啪。”周玉坤拍案而起,板着脸训斥道:“扯谎!她是谁?她是你长嫂,这府上的冢妇。就冲你对她的称呼,莫说她骂你,就是打也打得的!我再问你,是不是你先说人家父母,若同我撒谎,现时出去一并站着。我还不知道你,被纵上了天,好的没学到会恶人先告状。”

    “她家三代列侯,她父亲是谁?她父亲是先尚书大人,死了还要追封的人物,她母亲是朝廷命妇。就是咱们父亲也不敢妄言,你敢造次。我看你这丫头专会撺火,惹上身又平不了,你不作下祸端,母亲焉能气到?”

    周玉汝没想他竟会责备自己,劈头盖脸一通骂,人也傻了,泪珠子滚滚落下,还不服软,嘤嘤的说道:“她家三代,咱家也是三代。她是尚书大人独女,我也是司运使大人嫡女,凭白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哥哥怕什么,不过是个庶子的老婆,无亲无故的,母亲……”

    周玉汝求救,余氏要说话,被周彦坤挡住:“她父母双亡,那扇子是人家双亲遗物,你怎忍心。你自己讲,是不是有心欺负她?你差扇子吗?你缺什么只管告诉我,哪回不是天南地北的也给你寻来。”

    “可、可我真不是有意……”

    “无心之失也该赔个不是才对!”

    见妹妹哭的抽抽搭搭,周彦坤软了下来,边拿帕子给她揩拭泪水,边劝解。

    “你这样哭,哥哥难道不心疼。凡事要讲道理,你一味的蛮横,到了人家那里偏不买你的账。人家当日也是姑娘,在家中也是掌上明珠,娇生惯养,遇到你这般小姑还不是忍气吞声。现如今是在家中,还有我和母亲护着你。日后你也要做人家媳妇,自己想想,若你遇到这般姑姐,你该如何自处?你也说她比你大不了多少,焉能有人家一半的识大体、懂忍让,一次次的让着你?”

    周玉汝自小就拜伏哥哥,他肯好好讲,自然听的进去。训着训着反倒不哭了,绞着帕子听他继续讲。

    周彦坤点着额头半训斥半劝解的说:“讲起来聪明,其实你最蠢,凡事不占理,还胡搅蛮缠。你怎么不像人家这般斗天斗地斗婆母,你平时的伶俐劲儿呢?事事儿占个先,样样儿拿个乔,遇到比你还不讲理的小姑,如何挟制?到那时也跑回家来,让咱们给你主持公道?快别哭了,你要的灯笼草编的蝈蝈笼子寻来了,姑娘家偏喜欢这个!”

    因着她奶母同她讲乡下里夏日孩子们都是自己编笼子捉蝈蝈,她没见过自然好奇,所以央着哥哥去买。以为周彦坤只是敷衍他,没想到真寻来了,眼见着下人抬着扁担上前,两头层层叠叠挂的全是蝈蝈笼子。珍宝古玩不稀奇,这稀罕物却没见过,周玉汝到底孩子心性,立刻收了眼泪,兴奋起来:“哥哥难道把摊子都买下了!”

    骂过了哄完了,见她又笑了,周彦坤也无奈,转而向余氏:“这事也怪母亲,一味骄纵,惯的她没大没小。日后出了阁,你手够不着了,就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大宅院里可呆得住?在家时是个懦弱小姑,出了阁窝囊嫂子,只怕卖了她,还帮着数钱,母亲多教教才是!”

    “我原也说,她才来咱们府,规矩上多有欠缺。何况是新妇,多少有些小姐脾气。再者,大爷不在,后头回来她再告汉子说咱们欺负她,咱们说不清。老夫人教导也要慢慢来……”

    余氏点头:“彦坤说的对,听你哥哥的,你先低头,给你嫂子认个错!”

    周玉汝噘着嘴,满心满脸的不高兴,奈何母亲和哥哥都逼着她,也只能先应下来。又想起刚才周彦坤挂下脸来的一通骂,仗着的宠爱,偏要嘴上赢回来一局。

    “你这样通情,想必新嫂子来了有一点半点不高兴,你也这样急赤白脸的骂我。这样说来,哪位成了我嫂子,真是天大的福分。我不管,你有几个老婆都不能越过我和母亲。”

    这番言语惹周彦坤哈哈大笑,宠溺的扇子敲头:“到何时我都只有你一个妹子!”

    好累!

    苏锦也不知走到哪了,天色全暗了下来。一个人像个游魂在黑洞洞的园子里晃荡,她不能这幅样子回去,姨娘要担心。她要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夏夜的风仿佛笼屉里的蒸汽,鬓角几缕碎发黏在脸颊,汗水早已浸湿衣衫,小衣贴在身上,黏腻的难过死了!

    周彦坤进去没多久,上房丫头就传话出来‘老夫人念着夫人年轻不计较。夫人先回,明儿来给老夫人赔个不是后头,老夫人打发姑娘给夫人赔不是,这事儿就算过了’。过了?我错了,你们大人不记小人,原谅了?哎,哪说理去!早知是这个结果,天大地大婆母最大,肯定要她先低头!

    扇子还是糟蹋了,虽然已经风干,可水渍糖渍还是留下。大片的斑驳,模糊了字迹,那可是父亲亲手书写,写给母亲的爱意!苏锦走乏了,一个人坐在蔷薇花架子下的石台上,小手反复的摩挲扇子,心疼后悔都无用。

    突然很累,自嫁过来,每日就在内宅里打转。摸婆母喜好,探小姑性子,还要应承一大家子婶子姨娘丫头下人。富贵鎏金、奴仆遍地也有说不出的苦衷。还有,还有……她‘夫君’信上说初十就回,还有三日、三日……

    “哎!”

    暖风吹过,满墙的花骨朵趁着晴朗的月色摇摆起来。她想,此刻做一朵花一片叶子,草木一秋也是自在的吧。微微的叹气后,又能怎样呢?

    苏锦回来的时候,林初兰正应承周玉暖打发来送解暑茶的婆子。

    “赏。”

    轻飘飘的一句话,人已经瘫在座椅上。熬的极细腻的绿豆沙添上一调羹桂花蜜,配上凉糕,酱瓜玫瑰卤子,这些都是她平日爱吃的,今日却不大一样……。你给她多添一勺,她也不拒绝。你让她再来一块糕,她也吃,你让她尝尝鸭信子,她也动动筷子。往日总要推三阻四,今日异常配合,因为太顺从,反而很奇怪。总之一言不发,整个人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像个斗败的鸡崽。

    “姑奶奶,到底如何,说句话呀!”林初兰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

    推碗,脱妆,埋头,睡觉!不想不想,什么都不想,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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