毙命

    啊!大庭广众之下剥去小衣,但凡遭此刑的妇人,就算活着事后也要因羞愧而了结自己。这不只是打,更是羞辱,看来真的是下定决心往死里整治了……

    可怜梅氏被捆绑的躲无处躲,逃无处逃。几寸厚的板子,积年的桐油,油光瓦亮。毫无间歇的打在身上,婆子似乎被授意,单捡腹胸股处打。梅氏厉声大叫,听之毛骨悚然。胆小的丫头捂住耳朵,苏锦掩住了口,再看颜端仪,紧紧的闭上了眼。

    “天理何在,余氏动用私刑,折辱虐打奴婢,一尸两命,天理何在!余氏,你不怕遭报应吗?我咒你断子绝孙,千倍百倍的应到你儿女身上……”

    “天理,这府上老夫人就是天理!堵上她的嘴,打!”

    梅氏疯了,以必死之心,发泄出心中的不平。渐渐的弱了下来,渐渐的没了声响。梅氏僵直的身子,青紫的脸,下身血流如注,凌乱的发丝贴上肿胀变形的面庞,瞪大死不瞑目的双眼。

    好了,结束了。不用吩咐,一尾草席裹着,下人们迅速的拖拽下去,长长的血痕直至院门首。接着洒扫的上来收拾清洗,很快,很快,干干净净,一切如常!

    “都别走,今儿我做东,咱们摸牌去。”

    “自然,要多赢几吊子。”

    余氏心情大悦,轻松愉快的同孔氏交谈。谈笑间结束了一条人,她们皆毫无波澜,习以为常。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没了,仿佛一朵娇花,踩烂在泥坑里。

    “嫂子别站着,随我们进去。这就怕了,不过是个奴婢,打死了不值一提。嫂子切莫心疼,这些狐媚子你不弄死她们,她们能治死你。”说着还瞥了眼另一位‘嫂子’:“嫂嫂才是家教森严,不像有些人,才来把我家闹的翻天覆地!”

    嫂子长嫂子短,叫的却不是苏锦。都是嫂子,她只认颜端仪。周玉汝热络的拉着颜端仪,亲热的唤着嫂子,还不忘挤兑苏锦。苏锦无心同她斗嘴,恶心的话都说不出来,捂着胸口匆匆离开。

    “嫂子别理她,她就爱装腔作势!”周玉汝挑眉翻眼,不屑一顾。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苏锦从前不信,这是老夫子的污蔑和偏见。可如今呢?该作何解释?

    梅姨娘的死让苏锦对这个家窥见一丝丝的真相。她以为是富贵人家闲来爱生事、爱攀比。却不想,妇人们弄出人命也全不在乎。她想起初管家时,南边来的管事的直接同余氏汇报,无心问询几句,余氏便视她仇敌般大骂。这个家还隐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锦木愣愣的躺着,一头扎进周彦邦怀里:“梅姨娘死了,被活活打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睁那么大……”

    说到此处,她惊恐的闭上双眼,不敢再往下想,紧紧抱住身旁的他。

    “我们如何求情母亲都不肯,二婶子、三婶子、玉汝姊妹都在,她们都不说话,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梅姨娘死在面前。何况她还那样青春,正月里还问我年纪,她说她属鸡,只长我一岁。如今稀里糊涂没了!我心里愧疚,没讨来情,总觉得自己害死了她。她、她还说她已有身孕,那、那岂不是一尸两命……怀卿,我怕。”

    陡然缩进被中,只露出两个眼睛:“看、快看,窗棂子那儿影影绰绰的是什么,怕不是来索命的……”

    自来时,林姨娘便同他抱怨:“不吃也不喝,问话也不言语,回来就躺着,也不让叫太医。”果然,见了他也不像往常,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如今筛糠似抖个不停,原来症结在此处!周彦邦只得把她拥在怀里,听她喃喃自语。

    灯花烛泪,残月高悬。一阵清风吹来,风吹影动,枝丫摇晃。周彦邦一下下抚着冰凉顺滑的发丝,一缕缕馨香沁入脑髓。虽说可惜,到底是个奴婢,却把她吓成这副模样儿。这府里的刀山火海,风霜雪雨才算见识了冰山一角,就这般惶惶不可终日。他本想告诉她内情,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她太懵懂,太善良,一些话一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那是树影儿,莫怕。”周彦邦轻轻的搔着她的耳垂,小心翼翼的哄着:“发号施令的是谁?”

    “母亲。”

    “打人的是谁?”

    “刁妈妈和婆子们。”

    “那你为何要愧疚?你怕些什么?”

    “我……”

    一时语塞,周彦邦知道,她只是良心上过去不。他想说,在周府上,最要不得的就是良心!

    “说到底,父亲的病到底因何而起?虽说床帏之上男女之情,可弄垮了身子,梅姨娘有何好处。难道不知母亲那样的,岂能放过她?”

    周彦邦能说什么,跟她说自己父亲她的公爹用了胡僧的药,雄风重振,夜夜新郎!说余氏出了名的善妒,当年自己生母孙氏也甚受折磨,九死一生才养下自己。梅氏不过是个姨娘,夹在周维儒和余氏之间,她有说不和拒绝的权利吗?像个长舌妇般把内宅的从前到现在的丑事全抖落出来?

    不,不会。身体出了状况是硬邦邦的证据。父亲这次被余氏拿住,主母教训奴婢,再喜欢再心疼也不能过问。尊卑长幼,乱了次序会家宅不宁,为了大局、稳定和自家的名声,死就死了,这笔糊涂账就记在梅氏头上吧!他会这样考虑,他知道父亲也会这样考虑,所以父亲决计不会发声。

    旧事不提,苏锦的脑子想不到这里。他厌恶宅内妇孺们的算计,但她不会。她的纯她的真,所以他认为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还有还有。”苏锦想起了什么,咕噜爬了起来,贴着脸、眨巴着眼望着周彦邦问道:“听人讲,老夫人后头西北角那处屋子不干净、闹鬼。到了月黑风雨夜,便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哭。我没听到过,但端仪说她听到了……”

    “掌嘴!”周彦邦真生气了,冷下脸来训斥:“下人们嚼舌头,你做夫人的听到了该责罚。你倒好,还四处打听,都打听我这里来了!一日日的在家中忙些什么!听人说?谁人说?告诉我!”

    告诉你人家就死定了,气什么呀,苏锦连忙嘻嘻笑的打岔:“一日日的在家中给夫君做鞋呀!”

    哭哭闹闹,娇憨可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派,这辈子都穿不上她做的鞋!葱白绫子小衣没系紧,松松垮裤的露出几分春色,衬着乌压压的黑鬓,一幅活色生香,叫他如何还能骂的下去?

    复而勾起下巴,摸上粉白的脖颈:“乱心生妄念,阳刚镇邪祟。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那你要日日来。”

    “好,日日来!”

    一缕青烟,灯熄烛灭。幕天席地,鸾凤和鸣,共赴巫山云雨!

    “荷包吗?就是荷包!装钱塞银子的,要多少有多少!”

    说到此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宝茗端着铜盆咯咯咯的乐的盆中粉水差点泼洒出来。苏锦正在梳妆,听云手巧,澡豆净手,画了远山黛眉,茉莉花香妆粉,两颊略施淡淡胭脂。拢起高高的发髻,从几个盒子里选定一只凤口衔珠镶宝石赤金头面,大红遍地织金云锦裙衫,却在选择唇脂时犯了难。全身已经足够浓烈,再上了朱砂色恐怕混色,俗了些……

    “这只,这只好看。大爷说这颜色‘霜叶红于二月花’,姑娘就用这只!”不容她置疑,听云说话间上手动作。还是自家丫头最懂自己,一句话臊的苏锦红晕上脸,比搽了胭脂还红。

    整理妥当,西洋镜中转过来转过去,照了又照,生怕出纰漏。

    “夫人是天仙儿下凡,平时就是太素净,以后就该这样打扮。”

    春蕊服侍她穿衣服,蹲下身来将衣裳的褶子,裙摆理了又理。从年下他们冰释前嫌,周彦邦已经许久没去春蕊处。就是昨日,她还要他日日来,说这话时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他还有个姨娘。可春蕊呢,丝毫未见抱怨,依然尽心尽力的服侍。

    当时人是她主张收的,如今又不愿意他去别处。苏锦不觉惭愧,拉起春蕊叠声抱怨:“我最怕繁琐,想我成亲那日也不过如此。这是个什么人物,老夫人交代这般那般的隆重,见天家娘娘也不过如此。什么荷包肉包的,别打哑谜,快快说来。”

    夫人真是孩子心性!

    春蕊不知苏锦的惭愧,再说哪有主子对奴婢惭愧的。她一直盼着他们好,冬桔和小串儿背地里说她傻,把大爷往外推,她都知道。如今他们夫妻和好,他已经许久不来了,若问她失落吗?当然!可她不怨,想起梅姨娘的惨死。她太知足了,她多么庆幸遇到的是夫人而不是余氏。若是上房里那位,她的下场不是梅姨娘的惨烈就是孙姨娘的疯癫。她还求什么?守着大爷和夫人老实的呆在院儿里过下去便是。

    “何大江,何总商,他家是广陵城乃至江浙顶顶有名的大财主、大商户,盐、粮、稻、米、马匹、布料、南北奇货……,有的没的,市上用的,咱们能想到的他家都有!人说江上十艘船,九艘半都是她家营生,今日老夫人要辞别的正是何总商家的主母何夫人。”

    “每到收漕季便到咱们府上拜谒,因着她出手阔绰,例来见人就赏。乃至小丫头们人人都能得个南边最时兴的花翠、散碎银子什么的。丫头们狭促鬼,给她起了个诨号‘荷包’。这才‘荷包荷包’的叫开了,这不,又来供奉了”春蕊奉茶,细细道来。

    哦~~~原来是这个内情!苏锦恍然大悟。是了,公公乃京畿都漕运使司,商贾货物往来最重物流,陆路水陆,三江六码头,哪个不要从他手下过。略通融些,稍稍松松手,那么利润上成本上,财富成百倍的增长。只是不知道她们富庶到这种地步,令人咂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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