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

    西厢房收拾出三间屋子给了胡氏。胡姨娘被人领着,甫一进门,两眼梭巡,上下左右,环视一周。

    糊的雪洞一般卧房,床帐桌椅该有的都有,只是小了些,寒酸了些。比不得夫人大屋大宇的宽敞,也没夫人古玩字画摆件的多。她那多宝阁上,那样大的和田玉璧,那么剔透的插屏。还有那株的珊瑚树,那可是顶级牛血红啊,比何府上红的更艳!她自认也算见过世面,不得不说,周府之种种比之何府上更胜一筹,果然做官的比做生意的更有钱更会玩!

    两个丫头芳燕小杏儿忙着打扫归置,胡氏闲着,眼睛滴溜溜的在两个丫头身上打转儿,摆弄着蔻丹想心思。

    哼哼,她就是块嫩豆腐!

    算上这次,堪堪两次交道。这院儿里,各人各性子,胡氏心中差不多的已有裁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她们自小便学。瞧她,自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还陪着落泪!那个什么林妈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声音大的,唬的正主儿不敢违抗。做夫人竟被下人挟制住,由着两个下人闹将?呵呵,真够新鲜,可也真够没用!

    没用好,熙春那丫头入了侍郎府,自以为捡了高枝,没几日却被阎王老婆打了个臭死发卖的远远的。哈哈哈,嫩豆腐好,又断文识字,又知廉耻,脸嫩耳根子又软。哪里知道爷们爱什么,能拉下脸跟自家抢汉子?

    爷们吗,男子汉是个人物!

    到底为官的,那红官袍儿,那高官帽儿,那官相,不怒自威,气势上胜过何老爷那鸡皮秃脑的老狗千百倍!就是人凶了些,面儿冷了些,叫人怪怕的。怕什么,不怕,再厉害的汉子也过不去女人家的裙底。况他们成亲才多久,夫人蠢出升天的,能讨他几多喜欢?

    哎呀呀,原指望背着何夫人能跟老爷牵绊上,好歹弄些银钱。却不想掉在这富贵福窝,哈哈哈,我运气真是好!细细想来,再有那白净儿脸,高长身量儿。说是进士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啊,有才有权又有钱,哎呀呀,几世修来的造化,叫人如何不喜欢!

    可是、可是我不美吗?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多看几眼的。反倒是他,只问了那么几个字,再也没拿正眼瞧过她。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管他呢,今儿且试他一试,睡上一觉便见分晓!

    想到此处,胡氏喜从心生,红霞上脸,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抓住丫头子,一手一个:“不忙不忙,且来且来。”热络络的携着两个丫头,看看小杏儿眉眼儿,又摸摸芳燕素手,咂摸着嘴不停地交口称赞。

    “啧啧啧,这面皮儿,这气派,都是美人坯子!咱们女孩儿少做粗活,身上手上旧了,粗的像那麻布,爷们就不爱了。成了园子里的老鸹,人见人厌,哈哈哈……”

    两个丫头被她臊的面皮通红,忙说:“姨娘顽笑,我们粗使的哪能和姨娘比。”

    “两位姐姐,我也是贫贱出身,老子娘皆无,比你们还不如。所以我最烦拿乔摆谱,胡乱张致的。外头是外头,咱们屋里头不分主仆,欺负你们就是欺负我!往后咱们栓在一根藤儿上,上下一条心,我好了自然有你们的。以后爷来的多,喜欢上你们谁,我是不会拦着的,一并收了,咱们做个伴当也不寂寞。强如外头胡乱配了人,岂不自在?”

    胡氏说的放肆,两个丫头听的心颤,涨的通红的脸不敢抬头,连说不敢。

    瞧那做作的样儿,装的什么烈女,胡氏早把她们摸个透儿!

    她们越推辞,胡氏反愈亲热:“什么敢不敢,哪有女儿不思春,爷那样的人物谁不爱?爷的饮食起居,习惯喜好,你们细细的说予我。我才来,摸清楚性子才好伺候不是?”

    一席话收拢了两个丫头,只道她快言爽语。再加上初成亲时闹的实在荒唐,哪个下人都能说出个一二桩来。从成亲,到吵嘴,后和好。再到和余氏、和周玉汝之间,大事小情,竹筒倒豆子,言无不尽。正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胡氏挑着眉,微微笑,耐心的听,心中的盘算愈加清晰……

    “她很美,不是吗?”

    幽暗的锦帐内,十指交合,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柔嫩。她依偎着他,幽幽怨怨,无限怅然。

    “你一定喜欢她,她那样好看……我好悔,可我没办法。”

    “你是妻她是妾,休要乱想,自降身份,你不喜欢打发了便是。”

    “哎……”

    她身世太可怜了!让苏锦想到了若男,官宦人家,一朝升天,一朝地狱。被打成逆贼后,连她的名字也不能提起!

    “夫人、夫人、爷,胡姨娘说心口疼,又不让请医家。现下疼的打滚,来请夫人示下。”

    小杏儿外头焦急的叫喊着,两人都要睡了,苏锦一骨碌爬起来,忙催周彦邦:“快快,快去看看!”

    她比周彦邦还着急,披了衣服就要跟着过去,被林初兰一把扯了过来:“你别动,躺下,躺下安置。”

    “先打发人请太医,恐她才来,水土不服。一个人从南边过来,无依无靠的,真是可怜。”想想又说:“姨娘随我去看看。”

    林初兰那个手啊,鬼爪一样死箍住不放。甩又甩不掉,苏锦反恼了,嚷嚷起来:“疼呀,姨娘干嘛,拽着我干嘛?松手呀!”边说边挣脱,抢着要前去。

    “你是不是傻?就一个汉子,跟了她就空了你。你可怜她,谁可怜你!”

    啊!这……

    苏锦这才发觉林初兰的脸黑成那样,何止不高兴,简直像发怒的母老虎。

    “不好了请大夫,爷会切脉还是会开方子。早说她不是好茬头,三寸长的指甲,涂的血红,哪里是本分人!说戏本子哄着你们可怜她,谁知是真是假!才来第二日,就使手段哄着爷们跟她睡。瞧她夭夭窕窕的做派,一双狐媚子眼睛会说话。天生会勾引男人,天生的狐媚子,她就是个贱人!早说我不在,我在就拦着了。以为是猪,其实是个老虎!”

    激动处捶桌子掷盅子:“才两日啊,两日。她就是余氏寻来离间你们的,有好的她给你?怎不给她男人,给她二儿子?头顶生疮,脚底化脓,前心坏到后背,坏透了。妖精似的人物,可怜她什么?就这,你还要给她破例添人,这样的淫、妇打死沉塘才好!”

    苏锦听得愣住,这才回过神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能不能,也许她真病了。他只是去看看,就回来了,咱们再等等,他会回来的。”

    不信,还不信!自家姑娘的心怎么就这么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人,主子奴才合起伙欺负人!

    林初兰不忍心数落她,抹了眼泪发狠的告诫:“你听我的,她真病假病都不能留。寻个错处打发了,余氏能你也能。这样的小妇奴才,自小学的就是勾搭爷们,你留她做什么?现在不弄她,日后下作手段多着呢,狗养大了把你吞了才知是狼。她能装病把爷们骗走,你能拉下脸把人叫回来吗?还能叫回来吗?她知你抹不开面子,拿的就是你!”

    说罢叫过丫头:“银瓶过来,去胡姨娘那里,就说无事便回来。衣裳都在夫人这里,没得误了明儿上公!”

    苏锦懵了,她不想把人往坏处想,她以为胡氏和春蕊一样,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可,可是,这一招一式,扮猪吃虎,养虎为患、以退为进……回过味来,才知姨娘说的一点儿都不错。

    “姨娘那儿灯灭了,歇下了……”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银瓶甚至不敢大声,偷瞄着苏锦,越说越低……

    她就这样抱膝静静的坐在床畔,泪珠儿顺着香腮滑下。

    “姨娘别走,陪陪我,我想家了……”

    林初兰不由得搂住她长叹:“这不怨你,咱们老爷那样正派的人物,咱家那样干净的门第,你眼里何曾见过脏东西。不怨你,别想了,大门大户的都这样,只是不知道会来的这样快。”

    周彦邦果真一夜未归,衣服都差人拿过去穿戴。苏锦心事重重,一夜也未睡好。岂知他前脚刚走,院子里就热闹起来,只差鸣锣,好戏登场!

    “姨娘别喊,夫人歇着呢。”

    春蕊昨儿听闻她不自在,和苏锦一样,焦急的亲自过去探望。可她红扑扑的脸蛋,实在看不出哪有毛病。周彦邦才迈进门,她便‘哎呦哎呦’嚷的聒噪不堪。一骨碌跪在地上,爷长爷短的喊心口疼,扯着胸脯子让摸,真真臊的人没眼看!今早儿又闹上这么一出,春蕊实真觉得她有些过了,才规劝两句,谁想她的嘴凶的让人开不了口!

    “姐姐你别拉我,我自知自己病的不是时候,该打该死任由夫人发落。可我来的路上已有了症候,京中和南边不同,如今我身上疹子还没消退。扰了夫人,甘愿受死,到底下跟我父母团聚,我这个浮萍终于有了根茎。”

    胡氏素着一张脸,溜光的云鬓不着一件簪环,痛哭流涕却也不减天姿殊容。背着一根鸡毛掸子,天未亮就跪在正院儿中央,自请其罪,泣涕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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