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

    周彦坤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揪着月瑶头发。拖物件一样,扯着身子将她拖下地。

    白绫子里衣,晕染上大片血污,捂着捂着还从指缝里滴答个不停。

    ‘啪’

    一把小巧尖利的绣花剪刀,随之摔出多远。

    满院子灯火通明,不明所以的众人,围观着被打的口鼻流血的月瑶和血污满身的二爷。

    余氏匆匆赶来,看见儿子肩胛骨处血水浸湿衣衫,心疼的不知如何下手。

    这可是她不啻珍宝的儿子啊!

    不等余氏发话,刁婆子抢上前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掴,直打的面门青紫,口鼻流血,钗环凌乱。

    “噗嗤。”

    月瑶笑了,此刻,她竟然笑了。

    “你不是说我长得像一个人吗?”

    抹去嘴角的血,轻蔑的说。

    “姊妹自然像,月婵是我姐姐,我冤死的姐姐!”

    “她被灌了哑药,是睁着眼死的,死时指甲磨烂磨出血,死狗一般被脱走,留下恁长的血印子,她死不瞑目啊!还记得她吗?啊?畜生!”

    她挣扎着要上前,奈何被死死制服,唯有瞪大愤怒的双眼,昭示不公。

    “小小年纪被你玷污,还扣了个娼妇的帽子。狗男人,这些都是你和你娘做下的孽。呸!没种的男人,窝囊废!玩了女人又不敢认,凡事往你娘身上赖。你娘放个屁你都吓的捂耳朵,你就拴在她裤腰上的狗,长不大的狗!”

    啊!

    月婵月婵,早已忘却的名字,周彦坤忽然变了脸色,越来越阴暗。

    余氏却不管,怒骂起来。

    “啊,原来一直装神弄鬼的是你!竟埋了个祸害在身边,幸亏我儿睡的浅,幸亏这贱人力气小,和你娼妇姐姐一样的该死,该死!”

    孤注一掷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自知命不久矣,拼了命也要一吐为快。

    “喜新厌旧,荒淫无耻的畜生。阴险狠毒,丧尽天良的老猪狗。想想我姐姐,梅姨娘,还有许许多多,都是你周家欠下的债,日后必应在你儿子孙子身上。”

    “我等着看报应,到了十殿阎罗那也要告你们。这府上藏了多少冤魂厉鬼,让她们都来找你,寻仇抱怨,让你睡不安吃不下,活着比死了还难受!生死簿上销了命,牛头马面钩你的魂,那鬼日日夜夜跟着你。人在做,天在看,你们满手是血,你们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快快,快,打打,还不快死她!”

    余氏气极,尖着嗓子咆哮。

    “谋害主子诅咒家主的贼奴才,堵上嘴往死里打!”

    笞杖雨点般落下,一缕魂息早已离散九天之外。

    同她姐姐一样,死狗一般被托拽下去,桃红色肚兜,若隐若现。

    颜氏边说边抹眼泪:“嫂子,伤人固然不对,可也是他自家种下的因不是?”

    “但凡对她好些,少分离人家母子,这丫头也不能走了绝路!我替她可惜,就是卖出去也不至于送了命,这丫头怎么就想着同归于尽呢?”

    虽然余氏一再下令封口,可这种事情在周家这片草根子都长耳朵的沃土里,落雨就长,见风就飘,早已散播开来。

    屋子里的大象,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苏锦虽听闻一二,可从颜氏口中得知细节,还是被惊的掩口。

    “这不,月瑶死那晚小哥儿就起热,炭火似的烧的不能靠身,又是抽搐又是咬舌,直翻白眼。上房里请太医、打卦算命,闹个不宁。”

    “哪里来的天师,又是做法又是捉妖,到底没撑过去。可偏又如此巧,紧跟着她娘的头七他也去了呢?”

    “巧不巧?嫂嫂你说巧不巧?”

    激动之下,颜端仪不住的靠近。

    “鬼神之言不可信,怎知世上就没鬼神呢?母亲大人一味怪监管不严,府上的下人查了个底朝天,生怕再出一个月瑶。可怎么不想想缘由,这事到底从何而起?当年留着她姐姐一条命,何至今日,难道不是自家种下的因?”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阴差阳错的巧合,苏锦第一次对圣人言起疑。

    是呀,周家有多少冤魂。

    玉贞和她娘、明姨娘、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这幢光鲜煊赫的世家大宅里,葬送了多少无辜性命,多少冤魂业力恨之入骨!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他们家治死个人像玩儿一样,他们家是天是礼是王法,享受着权力的快感,全不把人命放眼中!

    嗐!这个家烂泥塘般污糟,迟早要出事。

    她无力也无能改变,你卖弄你的权力,我守我的戒律。抱朴守拙,守住自己的赤子之心便好!

    “妹子,终究是你的善良救了你。”

    妯娌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若劫后余生!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箭梭般的光阴,易逝的流年,四季轮回里,终究是红了樱桃,绿的芭蕉。

    都说大夫人佛像,无喜亦无悲。她能宽厚对待每一位对他丈夫妥帖忠心的姨娘,雍容大方,从不争风吃醋。

    她能公平对待孩子们,从没厚此薄彼。份例供应皆一样,年节赏赐压岁钱皆丰厚,不会因为他们的娘迁怒到孩子身上。

    她能轻松弹压姨娘间的争锋,比如周彦邦赏了孝贤一只笔,面对高盼儿的炫耀,那么苏锦就赠孝廉一方砚。

    再比如胡氏哭诉自家没好衣裳,实则是眼红高盼儿新得了一匹暗花云缎。那么好,开了库房寻了暗花补缎。

    不够,不好,不喜欢。

    那么再赏一匹白绫子,出手阔绰的她,财物上从不吝啬。总归平了怨气就好。

    见了丈夫大人,恭敬有加的施礼。上侍公婆,妯娌和睦。不争机锋,不问待遇,与谁也不起争执。

    再也不是那个公然顶撞长辈和丈夫的莽撞新妇,她长大了。

    是的,长大了,不是那个孩子心性的新妇。别人看来,千难万难的事,她做到了。

    襄夫助子,宅心仁厚,姬妾和睦,儿女绕膝,一团和气。

    妇人的善妒之心在她身上全无。如此,她成了众人口中‘贤惠’的夫人,族中模范。

    他们不再吵嘴,尽量避免见面。

    于人前,家中大小事宜,节庆生辰,四时八节。当出席出席,当磕头磕头,当赏赐赏赐。

    她从未因留宿问题给他明示或暗示,或者因为他去高盼儿处多了,拈酸吃醋。

    对他是,对姨娘们也是。渐渐的渐渐的,除非年节父母祭祀等大事,无话可说。

    有事全靠通传。

    ‘爷说老太爷的冥寿,让夫人准备些。’

    ‘夫人说天气转冷,在咱们院子办小厨房,两位小爷和姨娘们吃的便宜。’

    他们越走越远,越来越客气,越来越疏离,乃至习以为常。

    如此一来,除了照面,几年来他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她的精力集中在对周菀和黑子的抚育。

    她再也不吃坐胎药,却眼看着姨娘们都次第生养,自己一次次的做‘母亲’。

    他们越来越‘相敬如宾’。

    亦如余氏、孔氏和袁氏这宅子里的夫人们,长辈们对她赞誉有加。

    孔氏曾笑言:“这才是大家子的规矩,进退有度,恭敬有加。小孩子似的吵架斗嘴还是因为年轻,果真是进益了。玉簪不省心的还闹将,回头她家来,你提点她。”

    要怎提点,两个庙里的泥胎哪里会开口?

    大爷严肃,大夫人仁厚。严父慈母,父慈子孝,活的像书上的人,活成了典范和楷模,活成了官宦贵胄夫人该有的体面和尊重,活成了两个分不开的陌生人。

    他们的院子可真规矩!

    两个极聪明的人怎会相互不知?

    周彦邦知她是不屑,她亦知周彦邦傲慢。以前的怄气在嘴上在明面,现在嫌弃在心里在无人处。这便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越来越远。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迥戍、迥戍……’

    哎呀,想不起来了。孝廉背着手点着头,有板有眼的吟诗,却始终想不出下一句,急的跺脚。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

    “母亲,腻害。”

    小人咯咯笑起来,苏锦捏捏脸,嫩生生的小奶音还有些咬字不清,真是太可爱了。

    这日本是周彦邦的生日,外头庆贺过了。内宅里本应该由夫人主持的家宴,高盼儿抢着张罗,好吧,正不想操心。

    想到席间高盼儿必定要做作势撒娇,不由得心生厌恶。

    苏锦借着给孩子们换寄名符脱身,胡氏称病。一家人的聚会竟成了二人亲热,称心便好,只要别生事。

    这不,她带着春蕊孝廉周莞来到妙华寺,孝廉展示才艺,周莞蹦蹦跳跳,看天真的孩童,不比看做作的恩爱来的惬意。

    “夫人,您听着他背的如何?”

    不等她接话,为娘的开始长篇大论。

    “高姨娘对孩子狠,真狠!白日里书塾里学,散学了她还要拘在屋里教。”

    “每晚课子到三四更鼓,或遇哪天书背不熟,高姨娘要督责到天亮,不会就不许睡,不许玩,所以你瞧孝贤总是恹恹的没精神,就是睡不足。”

    “我是不想比,可你看她,兄弟一起总要分个胜负,压上一头。爷夸过一次,她就越发得意,对孝贤更狠。反正孝廉无灾无难的便好,我也不指望什么。咱们这样的家里总归饿不死,做个富贵闲人也好。”

    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不甘自家孩子比旁人差。

    “夫人别光笑呀,我这心里急躁的,你是不知高姨娘有多下功夫。她有学问的能开小灶,我大字不识一个。孝廉本就没有孝贤机灵,又不甚勤奋,夫人您学问好,要不你给孝廉添把火?”

    为娘的心哟,让苏锦又好笑又心疼。

    既说无灾无难便好,可又不甘落后,可是言不由衷?

    我不知,我不知,我怎会不知?

    这做派简直太高盼儿了,当年的她不就是事事要比,样样抢先。

    只不过未了心愿,悉数强加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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