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

    哎……

    她这一叹气,苏锦就知道她要说啥,果然。

    “你说他怎地就得罪人了呢?”

    “我们老爷为官一辈子谨慎,死后天家还封赏。他才做了几日,官帽子还没戴稳,尾巴翘天上去,天家也是能得罪的?”

    “他去哪不管,只是害的你也背井离乡,跟他去那鸟不拉屎的地界,远的没法想。”

    激动处放下活计抱不平。

    “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好的时候心思全放在贱人那,现在不好了,倒是你上赶着陪他吃苦,天底下就没这样的道理。”

    定定又说:“要不咱们不去,让那淫、妇随他去,不是爱的紧吗?“

    “反正咱们有钱,不伸手跟余氏要,她也刻薄不着咱们!对,就让娼妇跟了去,一天天离了男人不能活的货!”

    “什么啊,姨娘混说些什么。那我成什么人了,只图他的名声地位,做了大官的才是丈夫,落了难就自扫门前雪,由他死生?”

    说着递过来一张包袱皮给她。

    “东西没收拾,倒说了一车子话。他如今难过着呢,这时正需要人。他倒是谁也不想带,只是我不放心,困厄之境,做不出拂袖而去的事……”

    痴痴的叹口气接着说。

    “伴君如伴虎,离了是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哪一日就回来了呢?否极泰来呀。”

    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的瞎想,摇头摇头,不想不想,收拾收拾。

    “那她们都是个什么意思?他呢,他又是个甚主意?他要指定带那贱人,你是去还是不去?”

    这……,正是,该叫过来问问她们各自的意思。

    此刻正画堂高坐,三位姨娘分列两边,春蕊和胡氏并坐一边,高盼儿独坐另一边。

    各怀心思,各安鬼胎。

    “他、他……”苏锦想了想,还是开口:“爷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此一去生死难料,旦夕祸福都未可知,看得开未必想的开。今儿你们说出各自打算,想走的要留的,都不拦着,只遵你们意思……”

    话未说完,春蕊噗通跪地,从开始她就一直哭。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跪地诉衷肠。

    “我不走,我死也不走。主子开恩,不打不罚,又让我养下这哥儿。我岂能见主子落了难就卷包袱溜,多丧天良才能做出这事!”

    “夫人,咱们都去,同去,带着孝廉,做儿子的为父亲死也是该的。”

    见娘又哭又跪,孝廉哪见过这阵势,登时吓的放声大哭。

    ‘哼’,高盼儿鼻腔里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

    “瞧你把孩子吓的,休要胡说。”苏锦连忙着人扶她起来:“你的心意我领,可你不知其中利害。”

    “这一去千里之遥,险山要岭,虫豸豺狼,单去一趟,已是要命。在那里多久未可知,也有可能后半生都留在那儿。”

    “你的真心我了解,但是爷的意思也是让你们留下。哥儿的治学生活一应都在京中,那里可是比不得!所以不要一时气性,头脑发昏,留下来为哥儿打算,也是忠心。”

    “爷和夫人既这样为我们娘们着想,那我就留下好生养着哥儿,日后养成出息,考功名为官,为他父亲翻案!”

    说毕嘭嘭嘭的磕头,拉都拉不起来。

    第一位有了定论,苏锦的眼睛甫一瞄到胡氏,胡氏自觉的跪下来。

    “胡氏,你是南边来的,这些年熬着也艰辛。若你想走,赏你银钱,还你契约,仍旧回老娘家去。大姑娘跟着我,你也尽可放心。如此,可好?”

    “夫人句句都是为了我,我又岂能辜负夫人苦心。只是、只是……”胡氏似有难言之隐:“哎……,我南边没人了,也没有老娘家。”

    “当日官家小姐受父亲牵连都是哄人的,来了这许多年,早把这里当了家,离了这儿又能去哪,还不是浮萍一个。当年夫人好胸襟收留我,却因着我没少生气,如今爷又不喜我……。”

    “我、我不走!是留下还是跟着任上,只听夫人吩咐,再做不出无情无义之事!”

    说毕端端正正的磕头。

    好!好!苏锦心中赞叹,都是有节气的女子!

    “高姨娘?”

    眼睛一转,高盼儿识趣的上前跪下。

    “我初闻时,唬的几乎哭死。替爷不值,更替夫人不值。爷这样的学识,偏老天不长眼,我当时就要找根绳子勒死算了……”

    帕子掩面,哭了起来,林初兰最厌她这套,极不耐烦催促。

    “问你话呢,走还是不走?给个痛快话,谁要看你演,快快说来!”

    抽抽搭搭的止住啜泣,恭敬的叩首才回话。

    “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心里纵一千个一万个要随爷去,可哥儿还小,吃不得那苦。再说咱们都去了,父母堂前无人孝敬,也不是道理不是?”

    可谓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她不想去!说了这许多,不愿意跟着就是了!

    胡氏冷笑,狗屁游不游,孝不敬,仗着识几个字皮,做点子事总要师出有名,呸!

    既然她这样说,苏锦能有什么办法,既不愿意去就留在家中吧。

    懒得看她表演,才要挥手让她下去,胡氏偏要发难。

    “爷最疼的可是你呀,爷的饮食起居你最懂,你不跟着去说不过呀?”

    “我……,我和施姨娘一样情形。孝廉孝贤都是哥儿,那里先生哪里比得过京中,况哥儿年幼离不开我,就是我想去爷和夫人也是不肯的。”

    “呵呵,好一张巧嘴!”

    胡氏偏揪住不放。

    “孝贤留在家中,有奶母有丫头有人服侍,怎离不得你?爷不让你去?拿出你当年抱着后脚跟要进门的架势,爷也必定是允的。还不是自家嫌苦不肯去,拿主子做挡箭牌。”

    “你……,我……”

    高盼儿被抖露个干净,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一句。

    她不能分辩,墨雪上啊。主子被困,丫头挺身护主。

    “我们姨娘不是那个意思,下人能比得过娘亲吗?小哥儿养的金尊玉贵,吃不得那个苦。”

    “放屁!”

    此言一出,不用胡氏,小鸳儿反呛,一锥子破除谎言。

    “你们姨娘还让小爷儿学杨香扼虎救父呢,夫人说一路上大虫精怪的,可不正是大展身手好时辰?去呀,怎么不去呀?分明是怕,分明是嫌苦,不想去!”

    好么,主仆闹了个没脸。一堆丫头子嗤笑,林初兰不屑,胡氏翻白眼,谁都看出来,她就是不想去。

    得得得,见面就是吵,吵的人脑仁疼。

    苏锦赶忙止住,此刻哪有闲情斗嘴,既已有了定论,剩下的就各安其命。

    “既如此,路都是你们自己选的。留在家中看顾好小爷和姑娘们,无事不要擅离府中。我已嘱托二夫人关照,有难决断只回她。都要安分守己,若有辱没门风之事,死路一条!”

    高盼儿听着心慌,攥着帕子不敢抬头。

    “还有……”

    “夫人、夫人……”

    周升高呼着上前,慌慌张张跑进来,‘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下身来。

    只见前襟、手上、脸上一大片血污,刑场上爬出来一般,唬的妇孺们躲闪不及。

    苏锦大惊失色,不及开口,只听。

    “爷出事了……”

    啊!一屋子人马蜂窝一般嗡的炸开来。

    “血,那是血。”

    胆小的丫头捂着眼不敢看,奶、子们忙把公子小姐们背过身去,生怕唬住。

    胡氏扯着周升逼问:“你这身上是谁的血?爷在哪,怎么了?”

    高盼儿扑上前去:“是爷吗?他、他……这血可是他、他的?人还在不在?难不成是没了?”

    没了?春蕊一下子软了身子,晕厥了过去。

    孝廉看着娘晕倒,‘哇’的放声大哭。

    高盼儿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会的,不会的,不能。”

    灰白的脸色唬的孝贤也瘪着嘴哭起来。

    一时间大人吵孩子哭,人仰马翻,一屋子人闹的不可开交。

    “姨娘呢?姨娘,留下来照看。小鸳儿、小鸳儿,随我去!周升、周升呢,他在哪里,快带我去!”

    苏锦只觉眼前一黑,强忍着立住身子,跌跌撞撞的破门而出。

    几次站不稳差点跌倒,待到上马时凳子踩滑了脚,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今儿上车怎这般费劲?

    心下一沉,这不是好征兆。

    不好不好,不妙呀。

    急躁的喊起来:“我这腿脚怎么不听使唤?”

    小鸳儿猴子一般先登上车,攥着苏锦手腕子就往上拉。

    “夫人我拉您,今儿就是举着也要把您举上来!”

    上头拉下头扶,喊着号子才把她拉上车去。

    一声扬鞭,策马奔腾,遇到颠簸处,屁股离了坐凳,几乎要跌下去。心中却还想着,快些,再快些。

    潜斋里周彦邦气息奄奄的躺在榻上,苏锦初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胸口部位直挺挺插着一根箭矢,箭羽上沾着血迹。

    这般模样,碰不得摸不得,上前不得靠近不得!

    心疼的跪在床边,轻轻的抚摸他苍白的唇,紧闭的眸,甫一出口,热泪滚滚。

    “怀卿、怀卿,我来了,醒醒啊……”

    等来的却是死一般寂静,这让她意识事态是极其凶险的,而到哭是极其无用的。

    不、不、这样流泪毫无意义,他没死,他还有活着。

    一把子抹去泪水,着急询问太医:“莫说百金千金,哪怕是万金,能救得家夫的命,我们愿散尽家资。”

    “院使大人乃太医院之首,誉满杏林,有起死回骸之法,夫君如今命悬一线,大人仁心仁术,务必施救!”

    说着就要跪下,院使大人胡子花白,惶恐的承受不起:“切莫切莫,不敢不敢,夫人尊贵,且听我分析与你。”

    止住了苏锦,院使叹了口气,因果缘由细细说来。

    “箭伤寻常,只是位置凶险。大人替天家挡箭,暗箭急猛急速,刺入心室,确实大凶大凶!”

    “《内经》曰‘刺中心,一日死,其动为噫’。大人中的正是此处,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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