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脉

    “是了,脉象有些细弱、微沉,似有流小之状。不妨不妨,近日里忌大喜大悲,冲撞跌滑,暂避合房之事。”

    “饮食上清淡即可,忌大补之材恐损娠,‘胎漏’、‘胎动不安’皆因气血虚弱,肾虚,血热及外伤等原因损及冲任,导致冲任不固,不能摄血养胎……”

    后头的话全是掉书袋子,谁听得懂!

    几个姨娘冲到里间,春蕊撩开帐子攥着她的手:“好呀好呀,盼了多年。夫人啊,保住了,保住了!”

    “红花什么的快扔了吧,您也忒心大,切忌行房,啊,切忌。”胡氏凑在耳边交代,说的她脸上一阵臊红。

    唯有高盼儿施施然的行礼:“恭喜夫人,盼儿这里给夫人道喜了。”

    “就是就是,大爷逢凶化吉又得子,天大的喜事,要赏要赏!”顾不得他的阎罗面孔,小鸳儿胆大,嚷着讨赏。

    “赏赏赏。”不等旁人开口,周彦邦叠声喊赏:“几个服侍的每人十两,这院里下人皆多一个月钱粮。”

    哎呀呀,不得了。满院子奴仆呼啦啦跪下,山呼主子天恩。

    谢大爷,谢夫人,谢祖宗,谢天爷,喜得子,是个文昌紫薇星转世。真真说不尽的吉祥话!

    一派欢欣之色里,高盼儿款款上前,眉头微颦,满含关切之情。

    “既这么着,咱们都散了吧,人多嘴杂,聒噪的不行。夫人刚怀上又不稳,最该静静心养神才是,爷今儿就到我那歇歇,别误了明儿上公。”

    说毕挽着他就要走。

    “正是不自在才要人陪,你不自在时爷不是见天伴着?”胡氏眼疾手快,上来扯住高盼儿。面上笑的欢,暗中却使劲将她爪子猛地一拽:“碍眼的是咱们,咱们都走,让爷陪着夫人,想来他们有话要说。”

    “是了是了,闹了半宿,爷和夫人快些安置。”春蕊直肠子,哪知她们暗中较量,直呼有理,抬脚便走。

    高盼儿无奈,奈何胡氏死不丢手,生生被她拉扯到屋外。不知道的以为她们和睦,实则……

    实则出了门她便用力甩开胡氏愤恨而去,银牙咬碎的闷声咒骂。

    “千刀万剐的妖精,下油锅割舌头的狐媚子,阎王打瞌睡让你成了人,五道将军怎不收了它!”

    胡氏一样,冲着她的背影,用力的啐上一口:“呸!没廉耻的娼妇,想霸主爷们,美的你,偏不让你得逞。”

    这厢姨娘们暗斗,那厢上房里欢欢喜喜的送走大夫,各处来问话的也一一打发。

    各房各院的丫头子们,皆步履匆匆,喜色迎面。园子里亭子上遇见相厚的,你拉我,我扯你,总要交头接耳几句。

    “去哪呀?”

    “哎呀,有个巧宗,你来我同你说。”凑到一处,嘀嘀咕咕,耳朵咬的紧:“快,快去大爷那院儿。大夫人有喜,大爷逢人就赏。就是那黑畜生也多添了骨头。别躲懒,快去回话。”

    没得赏的,暗自懊悔。得了赏的,暗自庆幸,问个话也能领赏?这趟差事赚大了。

    夫人有了,夫人怀身子了,丫头子们得了圣旨一样,皆大欢喜的颠回去禀报。

    外头尚如此,自家院里更是殷勤。煎药的煎药,收拾的收拾。给夫人更衣换褥,揩脸端茶,无不小心又小心。

    因打赏丰厚,感情也变得真诚起来,活儿做的特别卖力。‘夫人小心’,‘夫人慢着’,夫人长夫人短,夫人简直是玻璃做的!

    走走走,都走,他等不及了。人群散去后,才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掩了房门,她陷在碧色杭绸大迎枕上,疼痛之色尚未消退,额头上缕缕潮发。面白如纸,那样虚弱,咧着苍白的嘴唇冲着他粲然一笑。

    这一笑,怒火全消,原来的责怪再也说不出口。怪她太粗心,孕育不知,还乱吃活血的药。

    什么都不怪,只怪自己关心的不够,取而代之的全是问候。

    “还疼?”

    “还好。”

    “咱们有孩子了。”

    “是啊。”覆上他的手,会心一笑:“怎么就有了呢……”

    燃燃的灯光中、昏昏光影下,他摸摸她的脸,捋捋她的发。然后十指紧扣,舍不得松手。

    第二日各处来传话的,送补品的,络绎不绝。可谁也见不到真仙,东西能收,人却不能打扰。

    好家伙,林初兰和小鸳儿像两个门神,左秦琼右精德,来者皆挡驾。

    有一位却挡不得,余氏特特打发刁妈妈来看望。

    “夫人头生,老爷和老夫人体恤,让您好生养着,不用日日请安。躺着啊,夫人好好养着。”

    刁妈妈那满脸堆着的笑,浑然忘了潜斋里张牙舞爪,狗仗人势的模样。

    到底抬手不打笑脸人,苏锦依旧打赏,喜得她说尽吉利话。

    小鸳儿嗤鼻不屑,刚走就骂:“死了没处托生的的刁婆子,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叫你死了没人埋。”

    可烦了苏锦,现下她能做的,必须做的,不得不做的,只有两个字。安胎,安胎,安胎,她感觉要躺出病来了。

    颜氏也来瞧她,攥着手噙着泪:“好呀,嫂嫂好呀,积德行善不会错。”

    苏锦给她擦泪,知她心中难过:“彦坤兄弟说话就快回来,仔细保养着身子,说有就有了,别总想着前头伤心事。”

    “我是高兴的,高兴的哭。”越解释越掩饰,苏锦唯有默默给她祝福。

    临走还送了一对小儿银镯,苏锦推说破费不愿收,她登时抹泪:“嫂子不收就是看不上了。”

    这话,怎会看不起?

    自打没了理家权,送银钱送衣物送吃食,知她日子难过苏锦样样都想到,苏锦贴补她的她都记在心上。

    “嫂子,我走了,明儿来看你。”

    “好妹子,常来。”

    这才依依惜别。躺在榻上乱想,怎么好人就没好报呢?

    今天就只见了这两人,就这样林初兰还怕累着她,依旧是躺着,饭都要亲自喂。

    嫌闷央她找本书看看,被驳了个干脆:“看什么书,仔细伤眼,你要考状元吗?”

    怼完又嘻嘻笑,平坦坦的肚子上混摸混说。

    “哥儿呀,文曲星投生的哥呀,乖觉些。千万别像了你阎王老子,要像你外祖,承了他的聪慧,解元会元状元,定能连中三元。好孩子,林奶奶最疼你。”

    然后就是不停的摸手、盖被、端茶、喂饭。一天问上八百回,哪里不自在?我给你换换?下头不流了吧?不该让医家走,留着听差遣,使着也便宜。

    烦的苏锦呀,只叫她去歇歇。谁想,端着碗,坐在床沿儿上又哭了起来。嗐嗐嗐,这是怎么个意思,纳闷死了。

    “我也是看不懂姨娘,喜极而泣?有便有了,该高兴才是,却又哭什么。打我出阁您老就盯着我的肚子,吃过的坐胎药能编个食谱,吃出山来。如今有了不笑反哭,快些收住。再这样我不要你服侍,哭够了再来。”

    “我,都是我,我差点害了你,不中用的杀才,只当你不调。自作主张给喝活血化瘀的药,幸而是保住了,要是、要是没了,我人不死心也悔死。”

    说着气急败坏的打起自己的脸:“瞧把我能的,也不问你,兴兴头的给你灌凉药,你还替我瞒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嗐!蠢货杀才,该死该死。”

    嗳嗳嗳,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呀。苏锦连忙抱住她,心疼的摸摸脸:“姨娘,我做了一个梦,只告诉你。”

    “儿,你说,我听着。”

    “在潜斋时,我梦见父亲母亲在一起,母亲招手唤我‘锦儿,瞧这是什么?’她攥着拳头往我手心里一放,一松手,我就醒了,到底也没看清是个什么。姨娘你说,是个什么呢?”

    “儿呀,这是胎梦,这是老爷夫人给你的胎梦。”含泪合掌:“我的孩子呀,你吃了太多苦,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苦尽甘来了呀。”

    “对了,对了,这怎能能忘,快快,我要去给老爷夫人拜一拜,把喜事告诉他们。灵验了灵验了,有他们天上保佑你,你百病无万事顺,一个藤三个瓜!”

    说着就一刻也等不得,叨叨的直奔神主牌前,给苏承恩和江映秋上香。

    什么跟什么呀,姨娘疯疯癫癫的。苏锦轻笑,抚着平坦的小腹,默默祷告。父亲母亲,谢谢你们。他对我好,我们也有了孩子,你们在天上安心吧。

    长长的舒了口气,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子,落在地上各式各样的花。有菱花有蝙蝠,有寿桃有仙杖。真好看,平日里怎么没注意?

    她的大床呀,千工拔步床。成亲时的宝葫芦香囊还挂在上头,那上面绣的是枣子。还有她的百子千孙被,蹴鞠的,放炮的,好多好多孩子呀。

    风怎这样暖,日头怎这样艳?人生啊,永远是烟花三月的天。我的孩子呀,娘等你来!

    年轻的母亲仰在大迎枕上,漫无目的的想,心思飞出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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