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害

    锦帷绸帐,悬着福禄香囊的马车一路叱责避让,叮叮当当的停在高府的门前。一双玉手芊芊探出锦帘,柳氏心肝肉的上前迎接。

    高盼儿拢了拢黑狐皮的大毛衣裳,扶了扶赤金簪,又摸了摸一对翡翠镯,喜的柳氏连连夸赞

    “哎呀呀,这通身气派。哎呦呦,这油亮水光的皮子,分明是大家子夫人!”

    可不,现在的她独尊独大,纵然这大毛衣裳是偷着穿的,那也插金戴银,俨然夫人做派。

    柳宝珠更是腆的一张脸,笑嘻嘻的附和着上前。表姐表姐,喊个不停。

    哼!谁想,头一昂脸一调,径直向前,便是看也不看她一眼。

    本就不喜,现在更是嗤之以鼻。

    一群人恭维的着入了院,柳氏一路走一路念,耳边不停的絮叨。

    “哥儿和姐儿都好?不带来给我瞧瞧,想的紧。”

    “放印子的钱收到了,那泼皮听闻咱们是周府的,唬的亲捧着送来。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贱骨头。”

    “年下裁制衣服的钱,按你的吩咐,都记到周府账上了,不能反悔吧?”

    被念的甚烦,扭头一个白眼:“让记就记,万事有我,瞧你没出息的样儿!”

    “是是是,哎哎哎,天有眼天有眼,我盼儿出息喽,我姑娘熬出头喽,连带着鹏举的生意也见起色。”

    “自姑侄俩死的死,离的离,两个丧门星一除,果然万事亨通。”

    恭维话说了一车子,絮叨个不停,可高盼儿只嫌她烦。没工夫搭理,颦眉匆匆赶往赵氏处。

    “自打年前从破庙回来,吩咐我准备起来。”甫一坐下,焦急开口:“让把上房的屋子洒扫归置,连带着丫头一个不少的备着,只等她回来。”

    “祖母啊,不能,她不能回来。她回来,我算个什么,就是我有哥儿姐儿,可也叫她母亲。爷这样上心,此番回来,这可如何是好啊,祖母!”

    手炉拿起又放下,玉骚头上好大一颗珠子急的晃来晃去。

    赵氏沉吟着不开口,呷了口茶又缓缓放下。

    见她不发一言,高盼儿更急了:“那些账目账册,挪用的钱粮,大小库的钥匙,一应都是要交还的。”

    “况我掌权得罪了好些人,她这一回来,少不得有小人告状挑拨,账是死的,查出来就洗不清。祖母别不说话,快帮我出主意呀!”

    丫头还是嫩,白眉赤眼,急的眼珠子都要落地,还是经历的少了。

    缓缓的放下盅子,阴勾勾的眼睛,直视内心。

    “急?急有用吗?能让她不回来吗?”

    啊,这……

    垂首低眸,这是戳心门上了。

    “自然无用,她是夫人,我没奈何。”咬唇红脸:“就算我能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啊。”

    “沉住气,急躁乱了方寸,成不了事。”

    赵氏冷脸,高盼儿陡然吃另一个瘪。

    “决计不能让她回来!”

    “我也想啊,可……”

    “可什么?”赵氏知道她不敢说:“依我的主意,须得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如何斩草,如何除根,我恨不得一个焦雷劈死她,或是发了急症死在外头才好!”

    “那就让她死在外头!”颧骨高悬,乱眉一挑:“天不做人做!”

    啊!什么?

    振聋发聩,高盼儿惊的目瞪口呆。

    “她、她可是夫人啊,我、我……,谋害嫡母,按律要剐的呀,我不敢啊!”

    哼哼,赵氏竟然笑了。

    “还有什么不敢,这一步步的谋划,一次次的筹谋,脸面扔到地上,拿身子换名分,你不都成了吗?”

    “‘岂不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老儿拉下马’,这一步成了,那夫人的位置就只等你坐。你有儿有女,男人高高在上,仕途正盛。日后诰命加身,难道不想吗?”

    阴恻恻的的教唆。

    “当年你伏低忍辱的不就为了这一日,机会就在眼前,如何又退却了呢?”

    “可、可她是主母啊!”

    “主母怎地,还不是被你赶到破庙里。那人烟稀少,近日流寇匪患,灾民落草比比。这些亡命之徒,保不齐为财为粮,冲了山门。穿上黄袍才是皇帝,出了皇城谁认得你是夫人?”

    “这……,好是好,可……”

    “吞吐什么!”赵氏猛然大呵:“墨雪你怎么摆弄的,你是没手段还是没帮衬,一样的事不过是鹏举再做一次,对她你就不敢了吗?”

    “敢!有何不敢!”

    眸子陡然一亮,被激将的斗志昂扬。

    “死了便罢,就是死不了我也能让她活不成。那贼人贪财还要劫色,荒山子里又是个女客。大家子的夫人被污了,呵呵。”

    “哈哈,回来也是个破罐子,破罐子!大家子夫人被坏了身子,成了个破罐子,还有何颜面活着,自绝于世吧!除了死,再没其他的路!”

    被蛊惑的扬天长笑,好像事已成,人已毙,她已然攀上夫人之位。

    赵氏抚掌狂笑:“这就对了,刀山火海,路是人走出来的。即便贼人未得逞,只要入了那门,便黄泥巴落裤、裆里,说不清喽。手起刀落,给她个痛快!”

    “说的极是!”

    眼中凌然,发狠了要做一场子大事。拔了玉骚头,插在赵氏头上。

    “祖母提携盼儿谨记,祖母长命百岁,到盼儿成周府夫人那日,孝敬祖母的还在后头。”

    “她不是嫡女独女,千尊万贵的一身的傲骨吗?我偏要让她回不得府,见不得人,抬不起头。生不能死不能,做鬼阎王都不收。背着被奸污的荡、妇,为世人唾弃,砸烂她的贱骨头!”

    “妙妙妙,做就做绝。现在是凤凰落到井里,再砸上石头,井口封的死死,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叫鹏举,快快!”

    像两个迷失心智的恶魔,疯狂的谋划罪恶的计划,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犹如恶毒的蛇阴暗的角落吐出信子,果真,人心之渊,深不可测。

    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苏锦浑然不知身在局中的自己,灾殃即临!

    但,但天理昭张,天道难违。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自造恶业,天道的斩杀的剑,正在路上。

    车马吱吱嘎嘎的行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这儿不是官道,这是去往愿生寺的路。

    自出了城,颠颠簸簸的慢了下来。周菀低着头攥着胸口的银锁子,一言不发。

    翠眉恐她冷,马车里垫了厚厚的褥子,还要往她腿上搭被子。她却不依,执拗的打落。

    知道她脾性,不再坚持。

    转而问道:“好姑娘,路上颠骨头疼,我抱你可好?”

    周菀闷声,不会给她一个眼神。

    望而叹气,阴沉灰霾的天空偶尔一声半声哀鸣,那是掉队的雁儿找不到头雁的悲鸣。

    刚过十五,还没出正月,年尚未过完。讨赏的,说吉利话的,周府还沉浸在喜气洋洋中。

    周家的大小姐周菀,像一只野狗一样被撵了出来。

    也不算撵吧,毕竟她是小姐,包袱、下人、车马还是有的,只是无人过问。

    她们是天刚启明时出发,夜幕依然笼罩浓重的靛蓝色里。

    默默的往车上搬行李,默默的跪在院里给父亲道别。

    彼时高姨娘的正房中,丫头们静静而入,悄悄而出。灯烛都不曾点燃,只等到一句话:“爷叫去给夫人磕个头。”

    哎,做父亲的,哎……

    “咳,咳咳……,妖精,狐媚子。咳咳咳,淫、妇,毒……毒蛇。咳咳……,一窝子狼,吃了……姑奶奶,又、又来……吃你,别拦我,让我杀了她!咳咳咳……”

    苏锦急的头上冒汗,吃了一点子药全吐了出来,混骂混说。扶着靠在迎枕上,只顾骂不肯吃。

    “不行,夫人,这样不行,您震慑她两句,好歹把药吃了。”

    柳絮说的有道理,苏锦边给她揩嘴边数落:“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姨娘忒不懂事,想我儿时吃药也没您这般费劲。”

    “成年的旧账提了干嘛,一点子力气全糟蹋光。你骂,人家又听不到,白费力气伤自己身。再不吃,我也不管了,索性自己的身子,由着你作践!”

    放下碗,丢开手,佯装生气。

    “怨我,都怨我。不是我着了那妖货的道儿,害你伤了胎。”

    “恁好的哥儿呀,十个指头都全了。我看见了,涨紫了身子只是不睁眼。收生的婆子说,足月翻个身就好了,怨我呀……”

    “那一脚怎么不踢到我身上,踢死我我也乐意,我该死,我蠢材,可怜的孩子呀!”

    说着放声大哭,提到孩子苏锦眼泪扑簌簌的落,心疼的抱着她半是安慰半是埋怨。

    “叫你别提,还要提。一次次的往自己心口上扎刀,不疼吗?不许提,再不许提。”

    哭骂了一会子,渐渐体力不支,才昏昏睡去。

    柳絮忙接过来,擦了脸,掩了帐子,同苏锦小声商议。

    “不怕晦气,我瞧着姨娘不好,一是上了年纪,二来心里始终放不下,成日里怨自家。夫人该早做打算,大夫要请,后事也要预备。”

    知道,都知道,她替自己委屈。

    自她伤了胎她心里终日背负着愧疚,总说当时这般那般的话,可覆水难收,她却始终迈不过这个坎。苏锦心痛的掩着帕子不肯说话。

    “外头有人叫门。”

    “不搭理,有话门外说。”烦着呢,能有甚好气。柳絮吞吐:“说是府上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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