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僧(一)

    城郊谷子岭,直奔法源寺的官道上,一辆五色丝线绕柱的轻油小车,急急行驶在官道上。

    “嘚嘚儿~~~驾!”

    伴随一声长长的吆喝,骏马四蹄离地,急促奔驰。仿佛边关急报,扬起一连串的烟尘。

    车内颠簸,红色的穗子像姑娘的刘海,随着抖动一摇一摆。冯淑媛的心啊,也跟着来回颠晃。

    压不住呀,要跳出嗓子眼呀。望眼欲穿了呀,朝朝暮暮,心心念念了呀。

    桃粉色杭绸外褂,白挑线裙儿。发梳坠马鬓,头插金步摇,足蹬桃粉色软缎鞋。内里更好,湖绿色生纱兜子,脆生生,娇怯怯,摄人心魂。

    不住的抿鬓,不住的理妆,那日、那一日……

    “噗嗤”想起来心就劈劈的跳,妇人噙笑含臊,亦嗔亦喜。

    冤家,贼人,回回弄的人骨松筋软。做上一回,念上百日,真真快活煞人,这秃驴有点子能耐。

    想到此处,登时火从心起,绞着帕子焦躁难安,恨不得立时绑在一起。探出头不住掀帘子往外瞧,怎么还不到呀,跑的忒慢!

    做什么这样心急如焚?会情郎吗?

    等等,去法源寺会情郎?秃僧里会情郎,没听错吧,真真稀奇。

    “跑这样慢,没吃料吗?还是你偷吃了这畜生的草豆?有意挑了匹瘸马膈应人,若是误了我的事,让你们一个个的都下牢子!”

    果然,在车内人的叫骂声中。车夫扬鞭,清脆的响鞭声中,马嘶疾蹄,狂奔向前。

    法源寺,在多如牛毛的京中寺观庵中,甚不起眼。

    宝相寺云山观不提,皇家庙宇,自然香火鼎盛。就是离城十里的愿生寺,虽毁于山火,可当年的兴盛也是可望不可及的。就便是北郊权贵们家庙聚集之处,也强似于此。

    离城二十里呀,就是车马也要跑上一阵儿。况寻常人家,谁有车马,走路还把人走死了呢,谁来这儿呀。

    谁来?自然是那有心之人,用佛祖做障眼法,借着礼佛求拜,明修暗道,暗度陈仓。公然在佛祖眼皮子底下行男女苟且之事,毁僧谤佛,色胆迷天!

    正是色胆迷了心窍,正因为没人,正因为那破庙偏远,正因为车马稀落,才成全了一些人的好事呀。

    冯淑媛提裙下马,抬头望望这破败门头。这空空大鼎,这结满梁、遮住神佛面目的蛛丝儿。

    “吱”忽然间一只蝙蝠怪叫着冲出来,扬起一阵尘土,唬的一个激灵。

    “浪你的娘!”

    骂了一声,扶了扶簪子,掩住胸口,这才匆匆入内。

    那后院儿不多不少,三间厢房。望到其中最中间的一所,喜上心头,仿若归家。

    冤家,我来了,心中暗喜。赶紧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绡红的帐幔,绣榻上还放着一对鸳鸯枕。看到此处,不禁面露羞涩。

    与前头大殿的破落不同,这儿别有洞天。

    粉墙糊的雪洞一般,新簇簇的床榻,新崭崭的被褥,还放了鼎,还熏了香,显然早有准备,静候佳人啊。

    “啊呀!”气儿还没喘匀,拦腰被抱了个满怀。

    “我前世的亲娘,今世的冤家,亲亲的娘子,想杀我也,想杀我也!”

    一行说一行扯衣襟解腰带,一双臭嘴还不住往前拱,心啊肝儿啊的乱嚷,不住的亲嘴咂舌。

    “瞧你瞧你,火燎屁股的猴儿一样,没个人形,真真色中饿鬼。”冯淑媛又喜又气,又嚷又啐:“门、门,栓门呀,来人可怎么处!”

    “哦哦,哦。倒把这茬忘了,我的亲娘姐姐,还是你想的周全。”

    面颊上“啪”的亲上一口,一边拎着堪堪要落的裤腰带,一边着急忙慌去关门。甫一关了门,才是天地交欢,人形狗彘的开始。

    “娘,奶奶,祖宗。哎呦呦,快让我瞧瞧。这簇新的兜子,这油绿绿的颜色,心肝儿。似你这等尤物,道士见了还俗,和尚见了破戒,哪个男人见了不把命都丧了。”

    那男人边说边动作,狗一样往身上拱。偏生妇人吊着他,死攥着裤腰不松手。男人寻不到路,急的一脑门子汗。

    妇人却乐了,咯咯咯,哈哈哈的笑起来。

    “贼秃,我要你的命作甚,能吃还是能用?”

    冯淑媛妖媚的浪笑起来,新染的寸把长的指甲,扣住光秃秃的脑袋,只是不松手。

    “哼!”男人忽然丢了手:“我成日想你念你,都成了那望妇石。来了一场,还不弄个痛快。嘴上说恩爱,行动上又乔张做致。”忽然起身:“你走吧,巡抚夫人,咱们惹不起。”

    恼了?这厮恼了!

    “嗳嗳~~,瞧你,醋缸里的猫。”一把扯过秃头,素手慢慢儿探入怀中,一点点的撩拨:“你想我,我就不念你?”

    “不为你,我这二十里地奔过来?不疼你,我这偷躲瞒藏的,避过那老货的眼,来相会予你?不爱你,那一封封的雪花纹银,填了狗肚不成?想你时,我这心中猫挠一般,你又知道?呸,没良心的冤家,还跟我甩脸子。”

    说毕,“嘭”的一下反将男人扑倒:“今儿你不拿出全副刀枪,对不住我那银钱。敢糊弄我,叫我亲娘!”

    哈哈哈哈,淫靡之声又后院飘至前殿,嗯嗯啊啊,不觉于耳。佛祖无言,原来蛛丝儿有灵性,知这世间无耻之徒常有,替佛祖遮掩住这对狗男女的淫、荡之态。

    号角声声,战鼓擂擂。积蓄多时的爱恨,在这一刻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大胜而归!

    光秃秃的脑袋蓦的停下,大喘着气,直挺挺倒在榻上。妇人亦是娇喘吁吁,二人仿佛洗过一样,汗水涔涔,黏腻不堪。

    再瞧瞧这屋内,妇人的裙衫、肚兜。男人的海清,佛珠,满地的凌乱,亦如他们凌乱的心跳和发丝。端地是不堪入目,荒淫无度。

    事毕后,一个捧盏一个喂茶,一个枕臂一个拥怀,端地是亲亲两口子一般,恩爱的不像话。

    待气息平稳,男人才开口。

    “自你同那公主恼脸,原说谋个官儿做做。现下可好,度牒也无。官?更是天方夜谭!嗐,你说你,怎就开罪于她?”

    那是一桩丑事,是冯淑媛心内的一块溃烂,甫一提及,针刺盐抹一般疼。顿时立起眼睛叫骂。

    “死贼秃,相予一场原是为了拿我当梯子使。浅池里的王八子,阖京城就一个公主,攀扯不上她,就打入天牢了?她依傍着谁?还不是她那皇帝老子和狗肉男人。凭她,一个买、春情药的贼、淫、妇人,说话顶个屁用,再办不成你的事。”

    想想还气,又啐上一口:“呸,我自有我的办法。”

    嗳?今儿真出奇,平日里恨不得把公主的招牌顶到头顶,写在脸上,逢人炫耀。今儿,怎骂的狗屁不通?

    算了,惹她干嘛,给钱使就好。

    赶紧的上前哄,粉脸上一摸:“那是,你出入宫廷的,我能懂个什么,还不全凭你张罗。”

    你道他这贼秃姘头因何不知她被打出驸马府的话本子?还不是贼秃离城远,又不常入内,故而不知,这是其一。

    另一层缘由,他早知这妇人淫妒不堪,料定非他一个相予的。就是知道,管她黑的白的,浪的骚的,凭她卖呢。能谋得官,能有钱使,又不是自家老婆。睡一夜赚一夜,谁管她呢。

    二人一个诈一个骗,端地是各怀鬼胎。

    这一番声势反把贼秃震慑,见糊弄过关,冯淑媛这才笑了。

    恐这贼秃心生二意,哄着他说:“没了公主,再换别家。京中哪怕扔只些鞋,砸死十个有四个商贾,三个二品,二个御前,还一个呢……”

    “还一个是谁?”

    “咯咯咯。”冯淑媛笑着啐上去:“还是一个是皇帝老儿自家。”

    哈哈哈,二人皆开怀,花子接住绣球,乐的被窝里笑个不停。

    “对了,听人说,北边要打仗,朝廷要南迁。京中的显贵们都忙着在南边置办房产、家私。可是你也有所耳闻?现在风声紧,要不要咱们南边置备下,早做打算?”

    “不可能!”冯淑媛一口否决:“还能有我不知道的。”

    “这儿是京畿重地,住的是天子,聚气藏龙,那北狄野贼岂能轻易攻破。况皇帝老子还没动,咱们慌什么,这都是编排人的。”

    “你想啊,打仗那么大的事,说打就打的?况咱们离北狄千里遥远,当真明日就打过来了?你呀,头秃心也秃,一肚子草包,除了一副好本钱……”

    说着又浪笑起来。

    被她揶揄不怕,和尚不除疑,却也挑不出毛病,总归没打仗就好。索性不谈,扭头又问。

    “既这样,我问你。听你意思,离了公主这条藤,你又攀上了哪棵树?还是,你妹子予了那周府的大爷做了填房,比那公主靠山还硬气?快快说予我。”

    “嗐,快别提了,真予上就好了,咱们这辈子吃喝无忧。”

    冯淑媛好不懊悔,白生生的膀子,失落的搭在外头。

    那和尚支着耳朵,只等听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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