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澹月宫的一路上，长屿与平常一般没有表情，连脸上汗毛都没动一根。青澜和白小五跟在后头，偷偷戳白小五胳膊笃定道“你惹师尊生气了？”

    白小五歪头小声问“你怎么看出来他在生气？”

    青澜轻声道“平素我行礼时，师尊都会看我一眼，可今日，他眉毛都没动一下，转身就走。”说罢又看了看周遭飘扬的落花“万物有灵，你看这一路走进来，师尊身上一片花瓣都没沾上，全都躲着他。”

    白小五喉头动了动，原来长屿也不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居然会生气，还是生闷气。白小五不敢明说，要是青澜知道，他师尊救了她，转眼就挨了一榔头，又被掐脸扯头发，估计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走在前头的长屿径直回了自己小院，青澜和白小五脑子不拐弯，光顾讲悄悄话，一路跟到门口才刹住脚。

    白小五看着洞开的门，也不知长屿这意思是不是要她们进去。她心里寒意还没过，朝青澜摆摆手“我还是不进去了，你进吧。”

    青澜点点头让白小五先回房间，紧跟着进了院子。打算将魂火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长屿。

    白小五刚准备离开，一抬头，发现自己的信鸟停在院门上头那一蓬花枝上。颜色已经淡得像雾一般，仍鼓着对圆溜溜的眼睛垫着脚尖往院子里张望。

    信鸟是白小五灵力所化，要么信送到消失，要么灵力耗尽了消失。这只鸟居然还停在这里，只能说明，它并没有把信带到。白小五满心疑惑，长屿没有收到白小五的求救，却仍及时出现在玉完天救了她。

    她很快了然，难道这便是红线的隐藏功效。心有灵犀的感应，以及海涵地负的容忍。她突然觉得这根线不解开也挺好的，关键时刻可救命。

    白小五在廊下坐了许久才见青澜从小院出来，瞧着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战神训斥你了？”白小五向他招手。

    “没有。”青澜坐到旁边，仍有些垂头丧气“他若肯骂我，我还好受些。”

    “嗯，”白小五一脸失望，没心没肺道“就是，我今日得罪他了，他若将气在你身上撒出来，我再见他就没那么怵，如今这气恐怕还得留给我。”

    “杞人忧天。”青澜被她惋叹的样子逗得笑了笑，声音沉沉道“小五，今日因我误判，差点置你于险境，我很抱歉。”

    “我如今完好的坐在这里，你岂非也是在杞人忧天？”

    白小头歪着脑袋，目光澄净，额头两边有两簇细细软软的绒毛，让她看起来如同一只软乎乎的幼兽，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青澜无意识的伸出手，她却突然转过头，发丝拂过他手心。青澜一怔，觉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执明和陵光大步流星而来。人未到，声已至。

    “老子真的忙，青澜，你这么急传信作甚？”

    青澜肃然起身，往前迎了几步“执明，你在西海真的只看见几只魂火吗？”

    执明一头雾水“还要说几遍？老子还仔细搜刮了一轮，就找到四五只！”

    陵光摊开掌心，手上出现一道火焰圆环，环中有五只萤火虫似的光点微微闪动。陵光收起魂火“执明就给了五只，未有遗失。”

    青澜正色道“可今日玉完天出现了成千上万只魂火，可惑心智。”

    执明和陵光俱是一怔，魂火毕竟从恶诛域出来的，带一点蛊惑力不足为奇。可这么庞大的数量，恶诛域是吞噬了多少生魂。但凡有灵力的，都会绕着恶诛域走，如此大的数量，极大可能是来自于凡人。

    执明脸一黑“这俩老滑头，没说过西海近来有生大乱啊，我找他们问问去！”

    “执明别急，”青澜唤住急匆匆欲找麻烦的执明“流坡岛主和西海龙王若有心瞒，早就备好了答案。若凡世发生大乱，生魂增多也有可能。只是这些魂火不可能自行飞上来，师尊前脚刚斩断善法天虹桥，代替恶诛域的幽篁阵还未成器，恶诛域这么快就出了岔子，是谁将这些荧火带上来的更值得深究。”

    “你认为魂火目的是针对战神，”陵光眉头微拧“流坡岛主和西海龙王嫌疑最大，但借他们一个胆也不敢挑衅战神。既无实证，不知其目的，贸然出手，无异于打草惊蛇。”

    青澜点头“所以趁消息未传开，我下界一趟，从源头细查一遍。但需你们相助，帮我把流坡岛主和西海龙王留在上仙界。”

    执明瞳孔一缩“估计都走在半道上了，不挑明，怎么拦？”

    陵光目光瞟到白小五，见她竟靠着廊柱睡着了。略一思忖，竟由她联想到一个缺德带冒烟的主意“我和执明先将玉完天的魂火收拢，只留下几只。执明捉魂火的事他们知道，却不知具体数量。只消跟流坡岛主和西海龙王说执明捉的几只魂火在玉完天弄丢了，让他们自己去打捞。快捞尽了就再放几只，保管叫他们在水里泡够一整天，足够你来回。”

    青澜和执明同时给陵光竖起大拇指，这位兄弟一般不屑坑人，一旦坑起来，管叫别人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送走执明和陵光，青澜重新回到廊下。白小五还没醒，额上的绒毛扑在眼睫上，可能是有点发痒，睫毛轻轻颤动。

    一想到等他回来，白小五可能已经离开澹月宫，青澜心里只觉空落落的。

    白小五终于被那簇绒毛弄醒，一睁眼，见青澜直愣愣在发呆。

    “怎么了？这事很严重吗？”她刚刚只是没头没尾听进几句。

    青澜摇摇头，略一沉吟“小五，我要去一趟下仙界。洗灵茶我用小包分装好了，放在你房间，一次煮一包即可。等这件事忙完，我去落迦山寻你可好？”

    白小五脑子迷糊想岔了，觉得青澜这话是送客的意思“今日在水里憋久了，有点晕，我回去睡一着再走。”

    青澜没有继续往下说。

    白小五又问道“你说要修行多久，才能穿越明净天的大雾，自由出入上下仙界？”

    “修为达到上仙之姿，可开天眼，明净天便是一片清明。”青澜觉得白小五离这个还差了十万八千个玉浮雪峰的高度，补充道“小五不如主修一件灵器，达到无锋化境，灵器可助你识别方向。”

    可能是魔种的原因，白小五从小修什么都事倍功半，只那条绫带，可能是呆在她身边的时间长，开了智。有一次掉下山崖时，情急之下竟将之唤醒，如今也断了。

    白小五挠挠头“选择灵器有什么讲究吗？”

    “流传下来的灵器以兵刃乐器居多，这类灵器要完全认主不容易。若是自己修，其实没有什么讲究的，万物皆有灵，看眼缘罢了。小五修水灵，选择木系灵物融合起来会容易些。你可以选择一件小一些又擅长的乐器，最适宜你。”青澜的耐心在白小五眼里好得叹为观止“我上次放在你书案上的书，右边最底下那一卷，是专门介绍各系灵器修行之法的，通俗易懂，你闲时可以翻阅看看。若还有不懂的你先记着，等我去落迦山找你时，再一一教你。”

    白小五拱手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青澜郑重应道“好”

    青澜一走，澹月宫更像一副了无生气的画了，一点声息都没有。

    白小五仍坐在廊下，仰头看着头顶的火流苏花枝，还在思索青澜的话。青澜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但青澜不了解白小五，她压根就没有擅长的乐器。唯一能成曲调的是吹口哨，自己的嘴也实在不好割下来使。

    静谧成画的澹月宫突然起了一阵风，扬过火流苏枝梢，一阵花雨兜头落下来，落了白小五一身，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截花枝。

    白小五从腿上捡起那截花枝，跟自己巴掌一般长，上面零星挂着五朵绒绒的火流苏花朵。花枝在手指间转了几圈，木系有眼缘又不大，白小五当机立断“就你了。”

    白小五回到房间囫囵睡了一觉，睡得时间很长，却不甚安稳。她反复梦到水底的那个阴森森的绿色漩涡和三生树下哭得肝肠寸断的月恒仙子。她在上任战神殒灭那日爱上他，从此数万年如一日守在树下。她掌管这世间姻缘，开创花月宴，是真想成人之美，还是为看有情人受尽磋磨，生不如死呢？她劝白小五不要靠近长屿，是单纯觉得她们不相配，还是认为长屿就该与长均战神一样的下场？

    她还梦到一些全然无关的画面，大浪掀得几乎要把天穹上的云拍下来。那水不是清澈的，带着墨染似的淡黑。无数的瓦片横梁、车马、动物和人，都在水里浮沉挣扎。耳边全是惊恐绝望的呼嚎，转瞬被水淹没。

    幽暗水底那数不尽的残灵魂火，散了又聚，或是恶魔或是火焰，最后凝成长屿的模样，带着诡异阴森的笑容，一头扎进那惨绿绿的旋涡里面。

    白小五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身上一阵阵发热。白小五灌了几口冷茶，跌跌撞撞跑向长屿的小院。

    长屿正在堂中看书，门栓一声闷响，白小五已经撞开门闯进来。

    她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冲到长屿面前，脸颊绯红，眉梢眼角都是湿漉漉的。

    长屿起身，手指伸向她的腕脉。白小五却突然扯开衣裳，长屿手指僵在半途，不敢再往前。

    长屿惊慌一瞬便恢复如常，面不改色看向白小五。她只是露出自己的肩膀，凝脂般的肌肤上有一只赤红的眼睛。如今那紧闭的眼缝上停着一点浅绿色的荧火，扑闪着幽光。

    “我身上发热，刚刚才发现肩上有一只魂火。而且睡着也会做一些不好的梦。”白小五着急忙慌道“我明明不是那么想的，却止不住将事情往坏处想，是不是这个魔种的缘故？”

    “莫慌。”

    或许是梦中景象骇人，恐惧像一口新开的泉眼，源源不断的涌出，白小五根本停不下来。

    “我以为，只要我还是我，魔种就对我没有影响。可洪流到来时，我根本无力阻拦。如果这个魔种除不掉，我是不是就会吸收越来越多的恶念，变得越来越阴暗，直到有一天变成赤晔一般的存在，被你毫不犹豫的剿灭？”

    直到长屿沁凉的手掌覆在她额头，声音似流泉“凝神。”

    盯着那双古井般的眸子，一切激流涌动的慌张焦虑化作静水流深，白小五心绪慢慢平复。长屿另一只手靠近，从她肩头捻起那点魂火，指腹一搓，魂火消散无踪。

    长屿目不斜视替她拉起衣裳，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触碰她肩头，像有一缕冷焰火从肩头烧进去，一路烧到头顶，炸出满脑子白光。白小五后知后觉红了脸。

    他手心还抚着白小五额头“还热吗？”

    白小五想摇头，但她迟疑了，她对额头凉凉的触感充满留恋。

    那只手还是离开了，长屿重新回到冷月般的模样“一点魂火不足以影响魔种，睡不安是你修为太低身体疲累的缘故。”长屿回到桌边，倒了一杯清亮的茶回身递给白小五“此茶安神，你喝完安心睡，我出去一趟。”

    被战神吐槽修为低也不是第一次。白小五伸手接那杯茶，触碰到茶杯的前一瞬突然一顿，越过茶杯，双手握住长屿手腕“我要跟你一起去西海。”

    长屿淡淡瞧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

    “我睡了近三个时辰，人间已经半年有余。青澜却还未回来，你担心他有危险，所以要去西海对吗？”

    “青澜有力自保，”长屿将自己的目光从白小五脸上挪开“一只魂火你已魂不守舍，西海之行于你，毫无益处。”

    长屿缓缓抽回手，冰凉的手背与白小五滚烫的指腹摩挲而过，眼见要逃出生天，突然被白小五紧紧握住指尖“我本来就要回下仙界，我也担心青澜，跟着你总比独自去要好。况且，魔种本就寡见鲜闻，长屿战神不想知道恶念对魔种的影响会有多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