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接吻

    他的眼神这样湿润,透明。那些情绪被不加掩藏地陈列排开,像是泡发的种子,被雪润化的冰泊。

    明明就是千黎讨厌到极点的,所谓幼稚顽固的样子。可是仅凭他的这双眼睛,却又带给了她

    那些积埋于深底、难以言说的震撼。

    千黎差点忘了,自己最讨厌他这样,也曾经最喜欢他这样。

    过去楼书则也会时常莫名产生情绪,其实只要她愿意去猜,那是世界上最容易最有趣的谜题。

    被猜中时,他会偏过脸不承认自己的纠结与敏感,没过几分钟却又直勾勾看她,倨傲开口:

    “小小居千黎,知错没有?”

    用他那双透明的,她最喜欢的眼睛。

    她可没错。

    但还是让让他吧。这时候千黎会施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他:

    “停止你小小的脑袋里错误的思考。”

    楼书则的身形比她大了一周,接受拥抱时她被彻底包裹,连带着心也一道满盈。可是他嘴上仍然说,区区拥抱,讨好不了我。

    那才不是对他的讨好,而是千黎给自己的奖励,她喜欢将自己嵌入他怀抱的感觉。

    此时此刻重新对上这双眼睛,她又一次想到了这件事。

    她和楼书则发生过的一切,明明都是给自己的奖励。

    那些所谓的,不知道究竟来到这里做什么的迷茫与叹息在这一刻都被卷走远去,千黎反常地回过身,伸手触碰到了那双眼睛:

    “避开你又怎么了?”

    “都已经分手,我想做什么不可以?”

    楼书则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错愕,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找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清了清嗓,终于开口:

    “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现在都碰着我了。”

    因为发烧,眼睛一直有滚烫的异样感,当她的指腹落下时,是一场难以形容的润藉。

    这段时间积压在千黎身上的烦恼与困顿亦不少,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已经需要一个可以抛却理智的发泄出口。

    她仍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书则:

    “继续质问我啊。”

    “对我还有什么不满,一并说清。”

    “你以为没有了么?”楼书则胜负欲突起,他见得不居千黎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视野天旋地转也要说:

    “我大可以与你一桩桩清算。”

    “就从你不久前和关邵那通电话说起,你说...”

    “——先把你身上的外套换了。”

    “别让你的低级言行亵渎了这套衣服。”

    千黎目光鄙夷。

    楼书则先是一愣,而后彻底被气笑了。他毫不犹豫地脱了羽绒服和队服,里面只剩一条单薄的T恤,因为被冷汗濡湿,他也一并反手脱了。

    宽肩窄腰、线条分明。

    从他身体里流淌而出的力量感是兼具骨骼与肌肉的,是一种除非亲眼见到,难以形容的绝妙平衡。能感受到勃发的生命力同时,并没有那种赤条条一览无余的索然。

    不是靠健身房大量无氧堆砌出来的虚假繁荣,而是在天地间驰骋历练才能具有的勋章。即使他现在发烧,也并未折损分毫。

    千黎眼神没避开。

    楼书则快速从行李箱里找了一条干净的T恤和毛衣套上,他将队服和羽绒服都放置妥帖,再开口:

    “现在我可以说了么?”

    “居千黎,你其实猜到了吧,我还喜欢你。”

    “当年你说完分手拍拍屁股就走,现在也依旧可以把我一脚踹远。”

    “在你面前我...”

    千黎进屋后没穿鞋,此时一脚直接踩到了楼书则安然无恙的那条腿上:

    “我现在要是真踹你一脚,你还动弹的了吗?”

    她并不知道,重伤加高烧的楼书则依然具备她难以抗衡的力量。

    男人只是伸臂一扯她的脚踝,千黎便在顷刻间失去了重心,一并跌坐到了他身旁。

    楼书则亦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就能让她站不稳,匆忙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不至于让千黎摔得太狼狈。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千黎的距离骤然近了,那缕如银丝藤蔓般勾旋的橘子味,悄无声息地从七窍渗透到了髓脉。

    是千黎先察觉。因为自己到达了他滚烫体温的辐射范围,她被烘烤被侵袭,周身被雾气包绕。

    楼书则的目光已经不复清明,千黎重重包裹的、或许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想法忽然被他发现:

    “这么神气,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想做四年前他们没有做过的事,想做一次抛却理智与清傲,只为短暂欲/望消费的人。

    她最讨厌的这双眼睛,她最喜欢的这双眼睛。

    把玩他,亲吻他,淹没他。

    千黎自诩人生一场从未出格,数年来的光阴都用来堆砌这份克己复礼。可是当自己赤裸裸对上这双眼睛,对上他的诘问时,就像沉睡的海灵苏醒,她第一次直面自己脱离大脑掌控的倾诉。

    于是海啸爆发。

    曾经连亲吻都默避的两个人会无法察觉对方的欲望吗?

    不是的,那只是十八岁的腼腆、羞赧与忐忑。是暂时笼罩在潘多拉魔盒之外的幕布,时间会催化原始的复苏,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难以化解的矛盾在这一刻反而成为了无限大的引力。

    千黎沉默,却不加掩饰地望着他,挑衅着他。

    楼书则先主动吻上了她。

    生疏的,笨拙的,却不甘示弱的。他知道这是一种以下犯上——在这段感情里他们从来不是平级,但是这一刻无以复加的无力,日日夜夜的怅惘会发酵成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怖的东西。

    居千黎会不会推开他,狠狠甩他一巴掌,然后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见到她?

    无所谓。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他把时间当做了世界尽头,那些礼仪风度都抛之脑后吧,在末日面前除了紧紧相拥会证明过去,其他的都只能为自己献祭。

    可是千黎没有。

    恰恰相反,她跨坐在楼书则健康的大腿之上,主动破开齿关迎战,一路高歌猛进攻城掠地,将他洗劫得一丝不剩。

    她的舌尖与自己的臼齿敲击出乐章,像是被月球引出的潮汐运动,化作直达心脏瓣膜的热意。楼书则被震得头晕目眩,他该庆幸体能悬殊,才让自己并未满盘皆输。

    这是迟到了四年的延迟发育,他人口中的“顶尖体能”在此刻不过是终不得要领的差生,那些横冲直闯的纠缠剥夺着对方也剥夺着自己的氧气。楼书则意识到,自己不是千黎的对手。

    她有着他望尘莫及的灵巧与高绝的兵法,一路奔波追逐,却像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楼书则的体温真的很高,几乎到了让千黎一道昏厥的程度,她倘若尚存人命关天论就该暂时认输,可她大约也是真的疯了或者说只是冷漠到了极致,在自己濒临缺氧时依旧不愿意示弱。

    是楼书则意识到她的不堪一击的肺活量,缴械投降先撤了兵。

    意识回归,千黎的眼波依旧是尚未退潮的江水,可她偏偏要摆出波澜不惊的架势,用手背胡乱擦拭过嘴角残余的水渍,她说:

    “不过如此。”

    楼书则尚在喘息,低而沉的起伏有些两万伏的威力,他一只手扔托着千黎的后腰让她不至于滑落,另一只手去拉千黎,让她不要毁灭唇沿的痕迹,带着怒意地开口:

    “我在发烧。”

    千黎的眼神缓慢移至他小腹,而后哦了一声,就要起身:

    “那我走了。”

    话至于此,千黎的想法对楼书则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可是后者本就带着怒火,方才的吻并未平息,反而让其愈演愈烈,他不可能让千黎走:

    “怎么?这四年你没谈过恋爱么?现在缺我一个?”

    楼书则快要疯了,他必须装不在意,装云淡风轻,努力克制住自己不问她的冲动:

    你究竟和我分手后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究竟是天生会接吻,还是别人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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