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历再掀一页，五月来了。

    带着期待，紧张，还有一点不舍。

    教室外头的光越来越亮，黑板上的字却越来越稀疏，该教的都教完了，要学的也该学会了。

    某天数学课上，老刘站在讲台上，不知不觉就讲到了最后一题。

    “这是去年的高考卷，最后一题前两个小点的答案我已经发下去了，你们自己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说着，老刘抖了抖卷子上残留的粉笔灰，“至于第三小点，能做的就做吧，做不出来也别浪费时间了。”

    “特别是考试的时候，遇到太难的题目，无从下手，咱们要选择适当的放弃。”他又说。

    过去总是一字一句叮嘱同学们“咬紧牙关、不许放弃”的老刘，今天却告诉他们，实在做不出来就算了。

    因为卷子上不止有这一道难题，尝试过后做不出来，放下也何曾不是一种成长。

    人生也是。

    忽然，底下一直手举了起来：“老师，还是讲一下吧。”

    老刘整了整眼镜，抬眼寻声望去，一下就知道了举手的人——

    正是坐在教室中间的苏清楣。

    随即，他的眼前闪过一丝意外，苏清楣这家伙，刚来三班的时候数学就不太好，稍微难一点儿就被卡住，可近这几个月来，老刘竟见证了她从一百分上下的成绩，进步到了轻松拿一百三（150满分）。

    “对啊，老师，这节课还有点儿时间，讲一下吧。”后座的刘瀚宇和朱浩明跟着附和。

    “讲一下吧。”

    “讲一下……”

    一呼百应。

    老刘还是头一回看到班上这副架势，平时这三班最不喜欢的就是数学课，都是掐着点下课。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副情形，他却愣了许久。

    “行吧，那我就讲一下，”老刘笑了笑，再次拿起讲台上已经被磨剩半截的粉笔头，正要转身在黑板写题号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手，“还是刚才那句话啊，这一小点才4分，如果高考的时候实在想不出来，就回头检查前面的选择题，别给我死磕，听到了没有？”

    “听到啦。”班上稀稀疏疏地回答了一片。

    “你们重点班的孩子呀，就是容易死磕难题，反而前面基础题给我丢分了……”

    粉笔摩擦黑板发出滋啦响声，老刘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狂野”，就像同学们调侃的那样，刘老师幸好是教的数学，写的数字，要是语文，那可一点儿都看不懂了。

    可如今，底下却没有同学在偷偷发笑了，他们猛然觉察，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看老刘的“火星文”了。

    课后，教室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同学聚在一起，聊的还是刚刚那道难题。

    去小卖部的人变少了，出门瞎晃悠的人也变少了。

    “答案就是-1，没错的。”刘瀚宇一拍桌子，笃定地说道。

    “答案是1，傻逼。”朱浩明笑着回怼。

    “老刘也真是的，讲到一半就跑路了。”苏清楣搭腔道。

    “他平时也不爱拖堂，他就那样。”刘瀚宇又说，“不过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道题也得是-1。”

    “是1，我再说一遍，压上我数学课代表的尊严！”不知何时又加进来一人讨论。

    “特么的，你数学课代表了不起啊，-1就是-1。”

    就在几人围着争论不休之时，忽然，一只手横插到众人之间，瞬间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寻着那手臂望去，只见少年单肩搭着书包，另一只手还抱着基本书，神色寡淡地杵在那里，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1或-1，两个都有，”唐殊卸下书包，没好气地把人哄开，“你们讨论就讨论，别挤在我的位置上。”

    “啥？1或-1？”

    “为什么会有两个答案？”

    “要分类讨论，懂了没？”唐殊把自己的椅子占回来后，缓缓坐下。

    “不是，虽然你是学霸，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请问你知道我们在讨论哪道题吗？”朱浩明忍不住问道。

    “去年数学最后一题。”唐殊淡淡地回答，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刚刚从教室外头进来了十几个人。

    刘瀚宇止不住一下冲上去搂住唐殊，大喊：“哇！唐哥你回来啦！”

    唐殊没搭理他，只是不停地把他的手拍开：“别勒着我脖子。”

    这时，李思甜也回到了座位上，轻轻地落座到唐殊身边的位置上，随后解释道：“嗯嗯，我们‘小班’的课程也全部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回到原本的班级上课。”

    “哇，太好了，”刘瀚宇晃着唐殊的胳膊，“唐哥，以后我上课又能欣赏到你美丽的背影了。”

    “滚。”

    “诶，你还真别说，你们出去上课那两个月，我感觉三班都不像三班了，少了点儿什么。”朱浩明跟着打趣道。

    “当然是少了咱们全省第三的唐哥！还有我们全校最美的小甜妹啦！”刘瀚宇跟着起哄吗，“是吧，思甜？“

    李思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意识看向唐殊，只见唐殊面无表情，好似对刚才那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一样，于是，她脸上的笑也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

    “还是觉得在三班呆着开心。”李思甜应了一句。

    随后，前座的廖慧琪也跟着转身回头握住李思甜的手：“思甜，你们终于回来了，好久不见。”

    “才两个月。”

    “也很久了……”

    苏清楣一瞬间觉得有些落寞，好像大家都把自己忽略了一样，然而这念头没冒出来两秒，椅子就被人轻轻踢了两下。

    她一转头，就对上了唐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怎么？”她问。

    “我回来啦。”唐殊说话的时候身子往前凑了凑。

    “所以呢？”

    唐殊挑了挑眉，又问：“没有欢迎仪式吗？”

    苏清楣顿了顿，她别过眼时，偷偷掏出了手机，一顿操作后，再次回头：“看手机。”

    唐殊也掏出了手机，十几条消息闯入。

    -清清子：[欢迎]

    -清清子：[热烈欢迎]

    -清清子：[滑跪]

    ……

    苏清楣给他发了十几个表情包。

    唐殊盯着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只憋出了一个字：“你……”

    “怎么？这么隆重的欢迎，还不满意吗？”苏清楣调侃着，可眼角的笑意早已出卖了她。

    “就没有实质性的，或者，现实生活中的欢迎吗？”唐殊不依不饶地问道。

    苏清楣闻言，明显思考了几秒，最后回了一句：“那……欢迎回来啦，唐殊同学。”

    唐殊的嘴角再也压不下去了，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他美了一整天。

    -

    高三的最后一个月，就像被按了加速键一样，稍不留神，又过去了几天。

    明明卷子还是很多，书本还是很厚，可苏清楣却越来越不感觉疲惫。

    某天夜晚，终于把卷子做完，她瘫坐在椅子上，瞧见了一个没开封的笔记本。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翻开笔记本，忽然来了兴致，在上面写下：

    我要上首医。

    我要和唐殊一起去首都。

    再次合上笔记本的时候，好像刚才的疲倦被一扫而空，她又有了冲劲儿，又重新拿起书本。

    期间，苏母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不外乎就是关心高考的事情，问她复习得怎么样，能不能上重点，以后打算去哪里上学。

    苏清楣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些，苏母似乎对这些答案不是很满意，于是又苦口婆心地劝苏清楣要报离家近的学校。

    苏清楣没与她聊多久，只是让她放心，然后通话就结束了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恍然明白，即使身边有亲人，也有很多朋友，但在最重要的时刻，还是可能要独自面对。

    独自承担选择带来的压力和代价。

    不过，这也挺好，她也不再上以前动不动就“玻璃心”的小苏了。

    这么想着，唐殊的消息忽然闯入。

    -二手市场：这么晚还不睡？

    “他怎么知道我还没睡？”苏清楣自言自语道。

    -清清子：你监视我！

    -二手市场：占着厕所玩手机爽吗？

    苏清楣：“……”

    她恍然注意到，从苏母打电话到现在，自己一直占着厕所，她猛然转过头来，发现门外已经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丢死人了！苏清楣还以为唐殊偷偷关注自己，原来是占着厕所太久了。

    苏清楣快速摁了摁马桶冲水键，迅速洗了手，啪一下把门拉开：“看你很急的样子，让你先了。”

    “拜托，你进去半小时了，”唐殊被她气笑了，“你再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苏清楣窘迫地跑回房间，把门锁上。

    -

    六月还是来了。

    时间似乎不会因为人们的眷恋而多停留一会儿，相反，就像故意似的，流逝得更快。

    夏风，蝉鸣，晚霞，还有走在中学校园里那股扑鼻而来的清新，这些种种，也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它们终将成为毕业学子们独一份的回忆，也许是用来治愈将来某个失意的瞬间，也许会萦绕在梦里，成为再也无法触及的梦核。

    六月初，高考前夕的那场晚自习，教室里出奇的安静，没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没有人偷偷玩手机，只有翻书声和签字笔擦过纸张的声音。

    窗外明月高挂，晚自习短短的三个小时，天空骤雨，横扫了落叶，而后又停歇，蝉鸣再起，但没人注意到，没人分神，他们都在全神贯注，拼尽全力，甚至连停在教室走廊的班主任都没被发现。

    但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晚自习，几十个同学最后一次坐在同一间教室。

    此时，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还以为，明天或者以后还会像现在那样，大家人齐地聚在一起。

    但再也不会有了。

    高中三年就在这场安静的晚自习中匆匆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