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踩着咖啡厅打烊的点离开的。

    刚一出来，唐殊就问她：“要不要去江边走走？”

    “现在？”苏清楣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多了。”

    唐殊挑了挑眉，问：“你着急回家？”

    “那倒也没有……”苏清楣说着，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了自己手头上被多了一堆工作，莫名的烦躁。

    思及此，她更不想这么快就回家了，还不如跟唐殊在外头走走。

    “走吧，”苏清楣说道，“我也想去散散步。”

    唐殊带着她穿过一条林荫道，约莫走了十来分钟，就来到了江边的岸堤上。

    此时，岸堤上行人很少，路灯下的座椅也都空了，许是过了散步最拥挤的时候了。

    于是，唐殊走在外头，苏清楣走在里头，而苏清楣那个沉甸甸的电脑包，被唐殊背在后背，手里还拎着他自己的包。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儿，还是唐殊率先找起了话题：“以前有没有来这里散步过？”

    “没有。”苏清楣如实说道。

    这条江边长廊，距离苏清楣的家和公司都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然而她在这里呆了好几年，一次都没来过。

    “离你家应该挺近的，怎么都不出来走走？”唐殊接着问道。

    “平时下班回家之后，也没想过要出来散步了，只想在家呆着。”苏清楣说到最后，自己都噗嗤笑了出来。

    这理由听着牵强，但确实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又往前走了几步，苏清楣忽然想到了什么，主动说道：“对了，那个，护眼仪收到了，昨晚到的，我还没来得及用……替我谢谢你朋友方医生。”

    本来苏清楣还想在群里特别感谢一下方寻的，结果那天翻开群聊才发现，方寻并不在群里，群里的人都是这个项目的科研助理。

    唐殊低下头，抿唇笑了笑，答应道：“行，我帮你转告他。”

    两人走到一个转弯处，还没等苏清楣反应过来，唐殊就在这里停下来了，冲她示意道：“这里转过去之后就是尽头了，要么就过桥，要么我们往回走，或者，在这里坐一会儿也行。”

    “坐会儿呗。”这么说着，苏清楣已经做到了路灯下的长椅上了。

    唐殊随后也跟着坐了下来，把自己的包放到一边，而后卸下苏清楣的书包，压在自己的包上面。

    路灯下，苏清楣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皮鞋，拉出来的影子特别修长，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期间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晚风迎面吹来，苏清楣的头发细软，总是随风摇曳，碎发黏在脸上。

    忽然，来了一只手，指尖擦过她的脸庞，替她把碎发别在耳后。

    苏清楣转过脸来的时候，发现唐殊也一直在看着她。

    “你今天不开心吗？”他问。

    “有一点吧。”苏清楣故作轻松。

    “我猜是工作上的事情，”唐殊稍作停顿，“是不是因为给我们医院做医疗系统的事情，遇到了麻烦？”

    这话一说完，还没等苏清楣回答，唐殊又很快地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很重要的话，可以不需要回答。”

    苏清楣略加思索，决定还是把不涉及公司利益的部分告诉他：“我们要重做这个系统，本来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接手了，现在又重新接手，再加上之前医院找的测试工作室给出的结果是加密不合格，让我觉得……额，有点压力吧。”

    她避重就轻地说着，毕竟有些事情，即便是很喜欢、很信任的人，也不可能百分百理解到自己。

    这一课，早在多年前与苏母交涉的某个时刻，苏清楣就已经悟出来了。

    唐殊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担心你最后做出来的系统，还是被人攻破了，对吗？”

    唐殊说话的声音温润和低沉，就像迎面的晚风一样，掠过她的耳畔。

    闻言，苏清楣睫毛扑闪，她没想到自己这样转弯抹角的表达，唐殊竟然一下就听懂了。

    就跟高中的时候与他倾诉的场景一样，他还是原来那个他，学霸如他。

    此时，苏清楣垂着头，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在阿豪手底下工作的这几年，苏清楣可谓战绩累累，基本上经过她手的项目，最后都推成功了。

    虽然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她与这次开发医疗系统项目失之交臂，但同时也给她埋下了一颗侥幸的种子——

    公司的方案每次提交都被驳回，每一个版本的系统，都没有让买方满意，但她不是主要负责人，她的能力并没有被质疑。

    可如今，这个项目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被许多人经手，最后又落回到她的手上。

    她真的很担心这个“炸弹”被引爆了，而她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信心和信念感，也随之被炸得分东离西。

    唐殊侧头看了看她，路灯下，苏清楣的半边脸都藏在阴影里，显得更加小巧可爱。

    “现如今，全球仍有数不清的‘黑客’藏在暗处，试图去攻破那些最有价值的网站，而防守的人，似乎总是处于一个相对被动的状态，”唐殊缓缓说道，“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某一天Amazon的网站被人入侵了，你会觉得他们的工程师不行吗？”

    “不会，”苏清楣回答得很干脆，“能在那里工作的都已经是名校里最厉害的那波人了。”

    “那还不是一个道理。”唐殊笑着抬头揉了揉她的发梢，手拿开的时候，她头顶翘起来了几根小碎发，显得特别逗。

    苏清楣还是垂着肩膀坐在他身旁，搭了一句：“嗯……是，只是我还是很难接受，别人攻破我建的墙。”

    唐殊见她如此，又接着说道：“跟你说个事情吧，我读博士的时候，接手了我师兄一个的实验，他的实验流程啊、材料啊都留给我了，我本来就跟着做就行了，但某天，我突发奇想去翻开他以前的原始数据，发现在之前的某一次实验中，他们换了一批采购的鼠粮，就是我们养的小白鼠，然而后猜怎么着？”

    “怎么了？”苏清楣顿时被勾起了兴趣。

    “我专门去查了这批粮的批次，成分大致一样，但营养配比有差别，所以，就那一次的实验结果误差最大，因为这是一个胃切除与肥胖相关的实验嘛，所以其实鼠粮起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作用，只是当时没有人关注到这一点，”唐殊略微停顿，又说，“哪怕那时候师兄的师兄，老师，还有外校的一些很出名的专家，看过之后都没有找到误差大的原因。”

    “啊？！”苏清楣脸上露出的震惊的神色，“那后来呢？”

    “后来那批数据就废掉了，因为误差太大，所以这个实验暂时中断了，不过再后来，师兄毕业以后，我查了原始数据和采购批次，才得意破案。”唐殊说道。

    “那你还怪严谨的。”苏清楣说着，看唐殊的眼睛亮亮的。

    “所以呀，通过这个事情，难道我师兄不厉害吗，我老师不厉害吗，还有外校的专家，这些人都是行业的翘楚，但当时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个bug，还是后来被我这个后辈发现的……当局者迷，就像你作为系统开发者一样，你很难完全避免所有的漏洞，既然如此，你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足够了。”唐殊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这句话让她沉默了许久，风一遍又一遍地从江面上掠过，掀起一阵又一阵涌动的波纹。

    今晚的风跟往常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良久，苏清楣才答上来：“有点道理……”

    唐殊的语气由冷静变得多了些温柔的情绪：“接受自己会犯错，即使最终没成功，你依旧是很厉害的小苏，对不对？”

    苏清楣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也许成年人的接受和疗愈需要更长的时间，但唐殊也没有非要她回答，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旁，吹着风，看着江面，还有时不时从长椅前经过的夜跑运动者。

    -

    唐殊一路送她回到家楼下，走到林荫道的尽头，就在离小区门口不远处，两人即将分别。

    “你自己上去，还是我送你到门口？”唐殊问道。

    “自己上去就好了，”苏清楣想了一下回答道，“很晚了，你早点儿回去，还有，男孩子路上也要注意安全。”

    “哈哈哈……”唐殊轻笑了两声，“都会开玩笑了，看来心情是好多了。”

    “确实好了一些了，比起在公司的时候。”苏清楣坦然承认。

    她确实没想到，唐殊这样的理科脑袋，居然还挺会安慰人的，既不让人觉得尴尬，话又能说得恰到好处。

    “我都成你心理咨询师了，”唐殊眼里的笑意更浓，接着说道，“我要收费了。”

    闻言，苏清楣震惊之余，又觉得这只是一句玩笑，于是调侃道：“啊？还要给钱啊？”

    “当然。”

    “那怎么收费，要多少钱一个小时？”

    这话问出来，唐殊好像真的在思考，而后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她，此时，苏清楣整个人几乎被唐殊的影子笼罩。

    他说：“收费就免了……可以抱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