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拉皮卡站在客厅之中，这一块地形宽敞，天顶华丽的吊灯下，是昏黄的灯光。

    在他的面前，则列着十几位神色各异的女仆，斜侧的打光穿过明暗各半的躯体，他们身着华丽复古的黑白洋裙，为首一位看着沉稳内敛，头戴白花的女仆长。

    女仆长年约四十，看着古板的脸上流露出威严和训斥，她手持戒尺，对为首一个唯唯诺诺的年轻女仆训斥道：“萨依，你已经忘记了族中的规矩了吗？对客人提出无礼冒犯的举措，把价值数百万戒尼的古董茶具摔到地上，还耽误了给诺斯拉小姐送茶的功夫，幸好最后还是有惊无险，不然，莉亚小姐发火可是很恐怖的事情呀……”

    手上的戒尺狠狠拍到她的脸颊，留下一个通红的印子。

    这位名为萨依的女仆脸上充满了惊惧，她畏畏缩缩地弯腰低着头，像一只发抖的小鹌鹑：“对不起，女仆长大人，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请您原谅我……”

    “带着她下去吧。”女仆长威严的目光在人群之中一扫，黑暗之中，便有两名保镖走出，悄无声息地拉走了瑟瑟发抖的萨依。

    女孩惊惧的目光不住地朝着站在一边的金发少年望去，神情霎时凄苦无助，还掺杂了一丝爱慕和胆怯。

    见此，女仆长不动声色地走过，干脆地遮住了萨依的视线。

    酷拉皮卡站在不远处的位置，沉默着一动不动，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后，女仆长走到他的身边，她微微佝偻下腰，背脊却挺直，几乎呈九十度，十分恭敬地朝着他表示歉意：“十分抱歉，尊敬的酷拉皮卡先生，萨依还冒犯了您，给予她的处置是依据家族内法规做出的合理措施，还请您谅解。”

    “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他也微微颔首，并没有对此发表质撰。

    实际上，与艾莎分别后，酷拉皮卡直奔位于偏宅侧边的中央电闸控制处。

    一片漆黑的电源控制处看着十分阴森，四周寂静无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回响。拉开电闸口，他看到电闸口的线路被齐齐切断，除此之外，不远处的备用发电机也被一起破坏殆尽。

    天顶上数量极多的摄像头，大部分的红光也熄灭了，除此外，门口的密码锁大门也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并没有合上。

    酷拉皮卡细细检查了切断口的横截面状况，正当要离开的时候，就撞上了明显十分惊慌失措的萨依。

    尽管处于拐角的位置，但他并没有碰到她，她却反射性地往后跌倒，手中捧着的茶杯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因为地上铺满了柔软的地毯，茶杯并未摔碎，但里面的茶叶却全撒了。

    她诚惶诚恐地楞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朝着酷拉皮卡鞠躬致歉。

    因此，酷拉皮卡耗费了一点时间，他带着一脸惊慌的萨依重新泡了一壶给诺斯拉小姐的茶，结果和女仆长迎面撞见，就发现了如上的那些情况。

    “您需要返回大厅吗？”女仆长问，“请允许我为您带路，别墅之内构架复杂，迷路是很正常的事情。”

    酷拉皮卡并未拒绝，实际上他对于这一块的地形已经提前做过了解，经由刚才那位女仆的指点，他几乎了解了整个别墅的构架。

    在和女仆长返回大厅的时候，他略有担忧地问：“能否冒昧地请问，关于萨依的惩罚是否十分严重？”

    女仆长带着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一扫而过：“您不用替她担心，尊敬的客人。萨依的母亲是莉亚小姐的大管家，想必惩戒所那边不会太过于为难她的。我们很感谢您对她的帮助，但对她的惩罚并不是因为她碰坏了茶杯而已，请您不要再过问。”

    不。

    酷拉皮卡心说，他并不是在担心这个。

    但女仆长说的话却让他上了心。

    一楼除了休息室、大厅、准备室外并无接待室存在，只有三楼才是接见客人的地方，刚才在路上时，她告诉酷拉皮卡，因为断电才她走错了地方，才来到了一楼的电闸口，结果好巧不巧地碰到了突然出现的酷拉皮卡。

    但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缆线口齐齐切断，看形状应该是剪刀，但酷拉皮卡没有在附近找到工具，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女仆长语气严厉，但她又说萨依不是因为茶杯的事情被处罚的，她充满暗示的话语，原本是应对好奇的客人的提示至此，对他来说，却成了再好不过的佐证。

    是这位名叫萨依的女仆，切断了电缆线。

    一瞬间，他的脑中，一系列的信息串联起来成了一个令人恐怖的结论。

    “那就太好了。”

    出于礼貌，酷拉皮卡并没有反驳女仆长。

    只是，在与女仆长分别之后，酷拉皮卡便马上掏出了手机。

    界面上的消息还停留在艾莎发的那条短信上，他没有犹豫，一边跨过狭窄的过道，一边焦急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

    “走吧。”

    身穿黑色制服的秋·加西亚向艾莎点头致意，她步履从容，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莉亚小姐在等您。”

    艾莎放下餐具，她与管家小姐遥遥注视一眼，然后欣欣然地站起身，与身前的侠客告别：“侠客，由于一些原因，我必须要离开了。”

    远处表盘上巨大的时针，指针滴滴答答，一刻不停。

    21:30左右，离24:00还有两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她必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会到管家、莉亚，然后还要抽出精力找到库洛洛·鲁西鲁。

    甚至，她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嘈杂的环境已经变得有些沉寂，经过断电的风波后，在场的人少了一些，不过还是格外的拥挤。

    不远处的地方，艾莎还看到人群之中格外瞩目的帕里斯通，他阳光灿烂的笑容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简直闪瞎了，一大群神情瞻仰的少女围着他，简直如同一位手法娴熟的社交名流。

    “谢谢，也希望你也是。”侠客向她挥手，“注意安全，艾莎。”

    艾莎语气温吞：“我会的。关于我们的约定已经达成了，所以三分钟后念将会自动解除。到时候，无论你们想做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但是，我希望你们可以考虑清楚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便站起身，顺带捎上那张之前被她用来和库洛洛谈条件时候留下的纸条，然后把它放在斜边的餐盘上。

    那里没人，但有飞坦。

    当时艾莎准备了这张字条，当然不是做做样子，她是真的打算把字条交给飞坦看的。

    她自然不会写之前宣读的那张“不再怨恨，就此别过”的字条，这种圣母病的话没有人会听，更不要提心狠手辣的飞坦，这种没心没肺的人随心所欲惯了，是不会顾及除了他们自己同伴以为人的意见的。

    之前那些说辞，也仅仅是为了当做和库洛洛谈判的资本，但艾莎不太喜欢说重话，毕竟，用暴力强迫别人是很没品的一件事情。

    要想杀人诛心，那就要踩着别人的心肝说话。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的话语，做的却是强盗应该做的事情，打着掠夺的旗号，本质上不过是对精神的强|奸。

    这群不懂爱为何物的人，不过也是一群堆好沙堡又亲手摔碎自己辛勤努力结果的小孩子，仰仗着暴力胡作非为，埋怨着自身面对的不公，当他们自身驯服了浪潮，便洋洋得意地指使大浪冲垮了沙滩上的城堡，视之为最满意的作品。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学会过搭建，反而自得其乐地领悟了破坏的乐趣。所以，她不会埋怨他们身上的恶，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视之为正确，这种观念已经深根蒂固，成为价值观的一部分。

    如果她这样去痛骂飞坦，反倒可能被他耻笑自身的弱小，因为弱肉强食，在他眼中从来都是顺理成章，没有道理存在的。

    不过没有关系，将由她来亲手告诉他，疼痛和爱究竟是为何物。

    “那我就离开了。”

    艾莎跟着莉亚走入走廊之中，临走前，她若有似无地朝着角落扫视了一圈，最后停驻在一个特定的点上。

    因为走廊的朝向问题，那三桌十个人中被她怀疑的客人里面，几乎有一半以上都是背对走廊的。

    两对情侣，一组家庭。

    但因为管家的到来，艾莎几乎成了这一块地方的焦点。大量的目光积聚在她身上，他们神色不一，或猜忌或好奇地有几位也在窃窃私语地讨论。

    “你们有谁知道她的名字吗？”

    “她是哪家的富家小姐吗？能被这么郑重地对待，看来来头不小啊。”有人十分惊诧。

    “刚才居然没有注意到她。”有人十分后悔，“可惜了，浪费了一个结交的机会。”

    艾莎的目光和其中一个人对上。

    那个人的目光黑黢黢的，大而涣散的猫瞳如同一潭死水，就这么直直地，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他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气质，当他们的视线交错时，就像两条黑色的平行线在一个细点上撞在一起，在空气里晕出了一大滩的墨点，把周围的人都染成了一片空白没有五官的黑色蜡像。

    也许，她应该打一个招呼。

    这么想着，艾莎虚虚地做出一个口型。

    她双手捂住脸颊，掩饰自己的兴奋，说：“我找到你啦！”

    然后，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后面的人一眼。

    管家小姐在她的身边，微微俯身为她带路。一大群黑衣保镖跟在她的身后，除了戒备她身后的人外，还在戒备着他们理应保护的人。

    当所有人的目光或敬畏或好奇地都聚焦在她身上，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搭话。

    艾莎裸露在外的脖子有一点冷，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种情况，身后有人给她披上了一条浅色的蕾丝披肩。

    她朝着那位细心的保镖笑了笑，他却低着头，十分敬畏地僭越看她的目光。

    艾莎发现，自己开始理所应当地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几天之前，她还在为自己被全世界抛弃而感到恐惧，但现在没有那些虚假记忆的束缚，她已经开始享受那种无拘无束地自由感觉了。

    不用顾忌良心和道德，不用顾忌人伦和社会秩序，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

    这就是，这些人试图教会她的东西吗？

    力量、权势和金钱，足以构架起支配的等边三角形，而这一切，只要她想要拥有，那都是迟早的事情。

    甚至，她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掌控一切，把别人踩在脚底下。

    然而，一串叮铃铃的铃声打断了艾莎越飘越远的思绪。

    拿起电话，她鼓起的嘴巴突然像个被扎破的皮球，里头的吹得鼓鼓的气都卸了个精光。

    来电显示上，“酷拉皮卡”四个大字像催命符一样，一下子把她之前闪过的一系列想法砸了个没影。

    算了，艾莎想，至少他不会想着让她变成一个坏人。

    她也不愿意，让他露出失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