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艾莎是在嘈杂的广播声中醒来的。

    广播的大喇叭里不停地放送着“寻找艾莎·康斯坦汀”的新闻，播报声由近及远，比市长选举的时候频率还要高。

    早晨洗漱的时候，艾莎顺便打开了电视。

    用毛巾擦着脸颊的她，一转头就看到一张自己的大头照映入眼帘。

    好丑。

    女声在一旁报幕：“奇迹女孩于昨日宣告失踪，疑似因为创伤后遗症产生认知障碍，因此在住宅区制造杀人惨案后潜逃，以下是她的个人信息公开……”

    新闻里详细地记录了她的个人信息，包括她“在歌剧院惨案中唯一幸存者”的消息，甚至为了让她的新闻传播的更远，绘声绘色地编纂了一些离奇的经历来博人眼球。

    黑沉沉的天，艾莎收拾完，准备上班。

    昨天晚上，她通宵已经将原主的身份资料全都看了一遍，坐着早班车，好不容易来到警局，里面的气氛却黑压压的。

    她的顶头上司是一个棕色蜷发的大叔，留了两搓滑稽的胡子，叫哀莫耶，正气呼呼地坐在老板椅上长吁短叹。

    手边的电话响个不停。

    周围的同事忙忙碌碌，因为还没到上班时间，人还不是很多。

    艾莎在一众座位上扫视片刻，正犹豫自己要坐哪里的时候，哀莫耶眼尖看到了她，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多卡托莲，你怎么现在才来？档案库的资料整理完了吗？”

    艾莎顶着黑眼圈，哭丧着一张脸：“抱歉，警长，资料实在太多了，我还没有……”

    “那还不赶紧去！”

    一声怒吼差点把地板都震三震。

    哀莫耶狠狠将报纸甩到地面，艾莎低着头，偷偷一瞄发现头条正是她自己，所在的位置还被画了醒目的红圈。

    她灰溜溜的冲向档案室，身份验证后，打开尘封的大门，刺鼻的空气扑面，纸质的资料被一个个封存好装在资料箱里，偌大的地方除了她没有任何活人，只有腐朽寂寥的味道蔓延。

    没有原主的记忆，她便按照日期分类，率先排查相近日期的案件资料。

    借多卡托莲的身份，来到警局，艾莎主要是来借警局内部的案件备份来查找案件记录。

    然而翻了好一阵，她不仅没有找到艾肯西尼亚的案件记录，也没有找到那时的工作报告。照理说，这么大的案子，至少也会留一点蛛丝马迹，但什么记录都没有，只能说明是有人故意抹去了。

    还有整整半天工作日的时间，留给艾莎的时间还有不少，然而越到接近下班的时候，艾莎却越发头疼。

    工作完全没做，她根本不知道哀莫耶让她整理归类的资料是什么。

    但想要的东西还没得到，她不得不还在这里逗留一会。可是要待在这里的话，完不成工作会被警长问责换掉的吧？

    正在此时，档案室的门打开了。

    缩在书架的旁边，艾莎的肩膀敏锐地一抖，她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明明把门反锁了，怎么还有人从外头打开了门？

    “多卡托莲，你在哪儿？”

    是警长的声音，他拉长了音调，语气里却没有不耐，反而充满了吊诡般的慈祥，伴随着生锈门框碰撞的嘎吱声，在空旷的氛围里更让人心神不宁。

    艾莎不吭声。

    直觉让她明白，警长这个时候来，多卡托莲可能和警长存在着什么关系。

    “多卡托莲，你在哪儿？”

    一声一声，音调逐渐拉长，仿佛不知疲倦。

    警长的声音低沉喑哑，音调却越来高，一阵咕噜噜的咽口水声音突兀地响起，十分响亮刺耳，不断震响耳膜。

    没人回应。

    艾莎一直没有出去，反倒蜷缩起来，往角落里躲了躲。

    任谁都知道，现在是不能出去的。

    咕噜噜的声音愈发响亮，艾莎缩在角落里捂住耳朵，装没听见，她也不明白为何此刻要掩耳盗铃，可脚步声越来越飘忽了，她分不清警长的位置，也不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当她的眼睛抬起到房顶时，艾莎惊疑地发现，原本混凝土材质的房顶，竟然在逐渐被腐蚀，湿漉漉的气泡在她头顶蔓延，带着浓烈的惨绿色，湿痕越扩越大。

    最后，整个房顶都塌陷了，厚重的石块压在她的后背上，灰尘盖脸砸来，带着酸性的气体竟然开始腐蚀她的皮肤，艾莎费力的将石块隔开，她喉咙发干，浑身痛得直哆嗦，全身都是糜烂肿胀的水泡。

    抬起头，一片沙尘中，一个影子出现在黑暗之中。

    也许是警长，吧？

    抬头望去，只见黑色宽檐帽下，他的五官开始无限拉长皱缩打结，像橡皮泥一样，整个面部都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糅杂在一起，又搅拌成一团，形成一个扁扁的椭圆形轮廓，与此同时，他宽大的西装下，四肢开始缩短逐个黏连，拧成麻花一样团在一起，只有脖子的位置完好无损。

    他像没有看到艾莎一样，喉咙咕噜噜的，在她的四周走动，一边走还一边喊着：“多—卡—托—莲，你在哪儿？”

    艾莎却遍体生寒，她想发动念能力，却发现天秤怎么样都没有反应。

    “多卡托莲……？”

    她这样的响动吸引了警长的注意力，他扁平又模糊的面容突然看了过来。

    一转身，他的脖子就断了，整个头颅像装了雷达一样滚到她的身边，在她面颊的附近堪堪停住。

    艾莎的瞳孔控制不住的扩大，她的心重重一跳。

    想要跑，但是她没有地方去了。

    沉着一股气，她伸出手想把这颗头推开，但是手掌一碰到头，警长的头仿佛有了粘性，和她的手掌黏连在一起，怎么都撕不开。反而因为她烦躁的动作，头逐渐开始变形，缠着她越来越紧。

    忽然，一根吸管状的东西插入她的血管，狼吞虎咽地吸食起来，艾莎的脸逐渐变得狰狞，吸力让她的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精神上却十分麻木，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的生命逐渐流逝。

    思绪逐渐飘远，意识逐渐消散，弥留之际，艾莎恍惚看到那张橡皮泥的五官上逐渐有了轮廓，先是耳朵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到最后，一张熟悉的脸庞呈现在她的面前，竟然和她的脸庞一模一样。

    她冲着艾莎咧嘴一笑，用细长尖锐的声，拖长了气音喊道：“艾—莎—，你在哪儿？”

    *

    艾莎猛地睁开双眼，上身僵直坐起身，她的眼神中还充斥着惊魂未定，伸出左边胳膊，不要提伤口了，连疤痕都没有一个。

    后背一身冷汗，黏着睡衣很不舒服，她迟疑了一瞬，才发现自己是做噩梦了。

    打开手机，显示屏幕里面的6:23映入眼帘。

    艾莎呼出一口气，她从床上起身，开始平静地洗漱。

    即便如此，心神未定，艾莎仍然有点心不在焉。

    看着镜子里的陌生的脸庞，她犹豫片刻，罕见地打开了电视机收听了新闻。

    然而，和梦里不一样的是，新闻里面正常播报起每日新闻，除了提到了莉亚最近的活动外，根本没有提及她的名字。

    明明昨天那么声势浩大。

    紧接着，艾莎深吸一口气，她推开窗户，往窗外一探。

    外面那一栋栋熟悉的复合大厦完全变了样子，变成了一堆形状扭曲，带着无数双眼睛的漆黑色块，太阳消失了，天空是黑色的，没有云，只有几个游荡的蓝绿色雾状斑点，像是腐烂沼泽上漂浮着的阴湿的苔藓植物。

    她好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般。

    在窗口蹲了十多分钟，艾莎眨着眼睛，连电视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她反倒看到了一堆带着锯齿的零件齿轮，承轴嘎吱嘎吱，传出来的却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人在说话，嘈杂的细语仿佛跟她隔了一层面纱，从前世传来直到今生。

    一瞬间，艾莎是有怀疑是不是多卡托莲身上出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她现在的不正常。

    难道说，她现在还在“做梦”吗？

    没什么犹豫的，艾莎平静地收拾了一下去上班。

    走在路上，不断见识着平时从未见过的血腥场景，艾莎逐渐开始习惯了这种仿佛吃了有毒蘑菇以后看到的魔幻世界。

    路上不仅有提着头颅热气球一脸兴奋的尖牙小孩，还有两脚悬空，脖颈吊着绳飞，手上捧着红色血浆吸血的贫血上班族。

    终于来到了警局。

    准确来说，她并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在梦里见过，但警局内部的布局和现实一模一样，再次看到，她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预感。

    穿着西装的警长哀莫耶坐在桌台前边，脸色发青，一点愁苦，又熟悉又陌生。

    他眼眶凹陷，双眼无神，墨绿色的涎水直流，舌头从嘴巴那耷拉下来有近乎几十厘米长。

    嘶。

    艾莎吸了口气。

    告诉自己要镇定。

    身边的同事议论纷纷，从他们的口中，艾莎才知道，昨天她失踪的消息只在小范围的内部走漏了风声，在外界还是风平浪静，警局自然属于这一小部分，大多数人的不满也只是对突然多出来的工作量的不满。

    作为调查艾莎行踪的主事人，哀莫耶几乎一晚上没睡觉，神情恍恍惚惚。

    但他起身一看到艾莎，立刻精神了，喋喋不休怒骂到：“多卡托莲，你怎么现在才来？档案库的资料整理完了吗？”

    艾莎哭丧着脸，却留了个心，没有和梦里说一样的话。

    “抱歉，警长，资料实在太多了，您能给我安排个帮手吗……”

    “帮手？”哀莫耶一思忖，大手一挥，指了指旁边死气沉沉的同事，“让他来帮你吧。”

    死气沉沉。

    没错，在艾莎的视角里面，这位陌生的同事像个活着的尸体，内脏都扒拉在外头。

    实际上，刚才进入警局，她看到的同事们，大部分腐蚀得连脸都看不清楚。

    艾莎精神紧绷，带着长相狰狞的同事一起前往档案室。

    *

    莉亚是从伊尔迷那里得知艾莎失踪的消息的。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开会，对面坐着猎人协会十二支成员绮多。

    听到汇报，莉亚并没有慌神，她神情镇定地安排属下通知莱特，让她们把妮翁安全送回诺斯拉家族，她让伊尔迷在拍卖会现场待命，守株待兔。

    对面的绮多听到了她的话，耳朵好奇地抖了抖。

    莉亚也不藏私，直接把艾莎偷偷跑了的消息告诉了她。

    “需要猎人协会帮忙吗？”

    “不用。”莉亚摇头，“她会自己回来的。”

    自己会回来？

    听完莉亚的话，绮多更是疑惑。她想了想，直接问道：“是不是因为芭莱娜夫人？”

    这是即将要拍卖的藏品，拍卖时间也近了，就在明天，《芭莱娜夫人》算是明天拍卖的重头戏。

    因为这幅画中的不祥之兆，原本《芭莱娜夫人》是要被销毁的，但是由于其特殊的念能力机制，协会内部也有很多猎人对这幅画很感兴趣，加上这幅画销毁的步骤严苛，销毁者反倒也会被诅咒，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芭莱娜夫人的使用条件十分苛刻，解除诅咒的办法也不难，七日内严格准时地触摸画像即可。

    然而，这样条件苛刻又容易解除的诅咒，注定了“受到诅咒的那个人”将要被巴莱娜所寄生后，直到死亡为止，每时每刻都会受到严酷的精神折磨，这些恐惧和错乱的生命力将会成为画像的养料，保证画像在念能力者死后也可以自给自足。

    莉亚笑而不语，转身和绮多聊起了拍卖会的相关事宜。

    拍卖会是猎人协会联合本地政府共同出办的，安保人员也是两家共同出手，这一次会谈，莉亚和绮多就是关于拍卖会安保的事情互相扯皮。

    扯皮已经进行很多天了，好在商量了半天，终于在这次达成了一致意见。

    猎人协会负责派遣的念能力者负责维持藏品安全，而加西亚家族负责维持拍卖会现场的秩序。

    回去路上，莉亚就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

    她嘱咐下属：“去给警局打个电话，让他们调派一些人来负责会场秩序。”

    “是。”

    “另外，那些资料已经销毁了吗？”

    “前些天的时候，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收到的回复是已经销毁了。”

    莉亚右手敲击皮质座椅，显然是对回答不太满意。

    下属赶忙弯腰：“抱歉，我会再通知警局一遍的，让他们把歌剧院相关的资料排查好一同销毁……”

    莉亚没再问了。

    她挥了挥手，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