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夜深了，早点歇息吧。”玉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如今天气越来越暖和，林莫对于夜晚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这件事情有独钟。
天地间宽敞开阔，视野不为任何高大建筑物所遮挡，没有那些霓虹闪烁的灯光，只有那格外静谧安详的月亮。
白天锻炼，晚上舒心，不止身体，林莫感觉自己正在被逐渐治愈。
有时候玉树也会在一旁静坐，两个人不说一句话，相互陪伴。
这个过程中，玉树偶尔也会给林莫倒几杯清酒，酸甜可口，让人更添愉悦。
偶尔，玉树也会说一两句话。
“林姑娘，不知为何，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少了很多烦恼。”
“是吗？那真好。”
“可有时候我又会很害怕。”
“害怕这种日子不长久是吗？”
“林姑娘也害怕吗？”
“有些事情不是担惊受怕就不会发生的，当下如何美好那就珍惜当下。”
“倒也是。”
一日，玉树行色匆匆进了屋，“花妮她…”
林莫：“花妮怎么了？”
玉树斟酌了一下：“花妮今日说要将新鲜的桂花糕送给游大人，按道理她早就应该回来了。”
“游大人？”
玉树静静看着林莫，一双乌黑的眼睛放佛总是蒙着一层忧郁，她叹息道：“林姑娘，我就实说了吧…”
林莫凝视着那一个木头轮廓清晰，单薄的眼皮底下是一双清冷的目光，玉树的话好像烟雾一样，一层层叠加。
“游大人之前拿了银子给花妮，花妮给了李婆子，我才少遭了些罪。在王府时，虽然我日日都被困在柴房里，可是总有人会来给我塞点吃的陪我谈谈心。其实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后来听说王大人请来了游大人，游大人诊断王夫人是中毒，府中上下人心惶惶，不知为何，王夫人遣人来了柴房把玉树叫了去，日夜服侍，只剩下玉树一人跟在了王夫人跟前，那些日子玉树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是从不懈怠，王夫人终于好了，玉树也留在了王夫人身边，玉树本以为就这样下去了，直到有一天，王大人发了一通怒火，王夫人伤心的叫玉树过去，说她保不住玉树，让玉树回林姑娘这。”
一瞬间…
林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好笑，甚至都无法忍住，笑出声来了。
“林姑娘…”玉树感觉不对劲连忙扶住林莫。
林莫怅然摆手，有些恍惚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自己自作聪明还被人一再点醒也不知。”
玉树的声音低的像呓语：“我知道林姑娘都是为了玉树，林姑娘对玉树的好，玉树永不会忘记。”
“可是王府才是你的归属，你在那里长大，有朋友，也有现在注重你的王夫人。”林莫双手撑住自己的脸，叹气起来。
“不！”玉树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林莫连忙去扯，玉树一动不动，双手抓住林莫，好像抓住生命最好的一颗稻草般激动：“我害怕，林姑娘！我知道如果这件事情被林姑娘知道，林姑娘一定会这样想，所以我总是呆在林姑娘身边，就是想让林姑娘知道，在你身边玉树才是真实活着的！就算王府再好也抵不上林姑娘一颗对玉树的心！我明明知道游大人是为了姑娘才帮了玉树这么多，玉树不但不知恩图报还让姑娘一直误会游大人，是玉树该死！”
林莫垂下眼眸，眼中早已湿润，她使了使力将玉树攥着自己的手拉了起来，玉树落魄地被拉着坐在一旁，低声哭泣。
林莫只向她伸手递过茶杯，依旧道：“喝了，别哭了。”
玉树接了过去。
看着玉树喝了茶，林莫故作轻松道：“现在不是担心花妮吗？你这样伤心我怎么跟你商量接下来去找花妮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可出不去。”
玉树眼里含着泪看着林莫，期期艾艾道，“姑娘要出去找花妮吗？”
“不然呢？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林莫拿着一块手帕轻轻拭去玉树的眼泪，嘴里碎碎念着：“这么漂亮的大眼睛一哭起来眼泪真是哗啦啦的流，让人看了真是心醉，我要是个男人啊，你无论做错什么事，这么一哭肯定要原谅才行！”
玉树听了似乎思考些什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林姑娘说的那种是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玉树就眼睛大了点，你说的这种换林姑娘我倒是相信的。”
林莫放下心来：“我才不相信，虽然我会自作聪明但我不会自欺欺人。”
玉树听了有些着急，真切道：“林姑娘不打扮都极好看了！只要稍作打扮一定能让游大人挪不开眼！”
“停。”林莫叹了口气，盯着玉树解释道：“游大人做这些只能说明他内心本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在游大人心中就是一个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而且顽固不化，游大人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把心思放我身上的。”
玉树听了，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来了句：“林姑娘可是觉得游大人也不错？”
林莫：“…”
玉树叫来一辆马车，林莫坐在马车上，感受了一把久违的生活体验。
大街小巷四处喧嚣的叫卖声，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热闹的京城就像进入了一幅动人画卷中，街上热闹非凡，林莫将车帘撩开，尽情欣赏当下这生活气息。
抵达游府时，玉树扶着林莫走了下来。
林莫看了看游府大门，又撇了一眼玉树。
玉树好像猜到了林莫的心思，侧过来低语道：“游大人家世代行医，所以家底不薄。”
林莫轻蹙了蹙眉头，道：“我想如厕了。”
是啊，一路上林莫看了街边各种小吃，不停让玉树去买，一路上没有停过。
门口仆人通报了一声后请了林莫和玉树进去，幸好游府不大，很快就抵达接客的大堂了。
大堂里坐着一位银发老人，脸色红润，此时正张罗着着什么，案面上已经摆放着各种糕点。
此时正带着一脸笑意盯着林莫， “来来，快让我好生看看！”老人说完抬了抬手示意，林莫一头雾水，可老人身边的婆子已经像完成交接仪式般把林莫牵了过去，笑眯眯道：“老太君，林姑娘来了。”
来不及开口，老人家就一把拉住林莫，一双细眼凝聚着左看右看，目光精光四溢，握着林莫的手就不肯放，嘴里絮絮叨叨道：“这姑娘看起来脸庞圆润，甚是可爱，脸色也不错，应该能吃！”
林莫：“…”
旁边的婆子压低了声音提醒道：“老太君可要尝尝这梨花宅的糕点？”
老太君眉眼弯弯拉着林莫往桌案旁一坐，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糕点，又把目光放在了林莫身上：“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老太君…”林莫想要谢绝，老太君已经夹了一个饱满圆润的糕点放进了林莫眼前的圆形瓷碟中了，“先尝一尝。”
玉树看着老太君还在继续夹糕点往林莫瓷碟送，顿感额头一紧，连忙退了出去。
此时外头的天渐变的有些阴沉沉，看着像要下暴雨。
片刻后，游大人出现了，一身素白，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只听见紧随的仆人有些紧张，嘴里还在念叨着：“是，听说是叫林姑娘，可是大人我明明将您的回帖送去林府了…”
游大人一抬头便看见玉树守在屋外，又看了看大堂，目光中少见的几分迟疑，玉树压低了声音行礼：“游大人，林姑娘来了。”
游大人立在屋外，抿了抿嘴，闷闷地：“林姑娘怎么来了？”
玉树抓紧时间连忙解释：“花妮说是来给游大人送桂花糕，可迟迟未归…”
“域儿！站在外头干什么？让人林姑娘好等！”老人家声音简直洪亮。
游兆域入了大堂，被叫上跟前。
大堂中央，老太君和林莫坐在桌案旁，案上大部分糕点都被塞在了林莫眼前的白瓷碟中，林莫脸蛋鼓鼓，眉眼弯弯，看上去像个小松鼠。
“好吃吗？”老太君看着林莫由衷喜欢。
林莫：“嗯嗯。”
游兆域抬手快速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只道：“慢点吃。”，
老人家兴奋地抽出一只手抓住游兆域，道：“林府家这姑娘真不错，我瞧着是一点也不拘束！你最近不是沉迷上做桂花糕吗？这孩子刚才还跟我说最喜欢吃桂花糕！你看看，这是多么好的缘分啊！”
林莫感觉脑子轰隆一声巨响。
游兆域避开了林莫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神，对老太君解释道：“老太君弄错了，这个林姑娘是太子身边的林护卫。”
“护卫？不是林太尉家那小孩？”
林莫立刻点头。
老太君喋喋不休的嘴终于哑然了，尽管如此，老太君还是没有放开林莫的手。
老太君不死心，叹了口气道：“能当太子身边的护卫也是难得的…”
终于，林莫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嘴里得出了空隙：“老太君，林莫是木兰军里头的人，一生只能为国效力，其余的都不能多想。”
一阵闪电，几乎是瞬间照亮了大堂。
林莫打量着眼前游兆域的表情，还好，他脸色依旧平静。
当下，雷声滚滚，倾盆大雨直拨而下。
游兆域有些恍惚。
瞧着老太君和游兆域神情都有点不对劲，林莫朝着游兆域使了使眼神，游兆域转眸对老太君抱歉道：“老太君，孩儿还有事跟林护卫商议。”
老太君上一秒还沉浸在失望中，下一秒又恢复如初，“去吧。”
扑面而来细细密雨，冷风也裹着往身上吹，走廊下游兆域让林莫走在里侧，急匆匆跟在身后。
林莫拉着玉树低声咬牙道：“玉树我快不行了…”
玉树早已经向游府下人询问到了如厕的去处，连忙扶住林莫道：“快了快了。”
游兆域有些不明所以，正准备跟着林莫继续，便被林莫一把抓住了手臂，林莫简短嘱咐道：“你在这等着我。”
说完就拉着玉树急匆匆离开了。
老太君看着林莫行色匆匆的样子，了解情况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贴身婆子低声道：“老太君，是否要回屋歇息？”
老太君点头。
游兆域站在走廊一处，定定凝视着外面细雨蒙蒙，院子里的不少花也随风而落，他紧抿的唇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即使是在走廊里，冷雨也往人身上细卷，玉树扶着林莫往回走，却感觉林莫好像身躯反而有些紧绷了起来。
“姑娘，怎么了？”
林莫摆手：“还是有点不舒服。”
书房两扇门中，湿润的空气漫散开去，游兆域一脸严肃地缓缓给林莫把着脉。
林莫支撑着肚子一股一股的滚劲，一双眼莫不吭声地盯着低头细思的游兆域。
今日游兆域穿着一身素白，比起之前深色官服看上去显得年轻一些，没有官帽压着眉眼，看上去整个人舒展多了。
照今天这情况，看来也是一个备受家里催婚的年轻人，林莫心里犯嘀咕：家底不错，人还有些俊俏，今天就只有一个老太君估计人际关系也不是那么复杂…
林莫记得游兆域自己也没有喜欢的人，那看来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了，这样的人为什么迟迟没人出手呢？
不理解。
等林莫思索完，恍惚中就撞上了游兆域的眼睛。
这个看起来冷冷冰冰的人，平日里教训自己一套一套的，此时眼睛里却略过一丝惊慌。
“游大人，林姑娘如何？”玉树很慌张。
游兆域瞥了林莫一眼：“积食。”
林莫与玉树对望了一眼。
玉树：“原来…是积食。”
其实林莫自己也猜了个大概，吃了那么多，肚子不难受才怪，又憋着坐了那么久。
幸好身体没有其他问题，林莫舒了一口气，身体也放松了一些。
冷寂的雨水，空气中暗含香韵。
此时一个仆人进了书屋，待游兆域询问一番后，便退了出去，“花妮送完桂花糕便回去了，而她还没有回去，想必是路上有什么耽误了。”游兆域朝林莫看去。
“既然如此，打扰了。”林莫目光一转，起身便和玉树准备离开。
游兆域跟在后面，看着林莫与玉树两个人并排走着，林莫现在走路完全没有问题了。
大门口，林莫站在一旁静等雨水撑起一把油伞，细雨绵绵缠过她发丝，寒风将她衣袖缓缓吹飘起来，此时此刻她看上去好像蒙着纱的朦胧。
林莫主动道：“游大人，玉树把她在王府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之前多有误会了。”
游兆域愣了愣，明明是一张素面朝天般的脸庞，自然天成，每个表情都如此真实，没有任何粉饰，甚至头发也束了起来十分干练，与那一次在马下看到的那个凛冽在寒风中的人没有两样，可眼神却不同了，那股带着杀气的寒意好像消失了，眼前只有少许清澈，望向自己。
游兆域不由暗自捏紧了拳头，手指几乎就要攥入掌心里，顿了顿，“没什么。”
“林莫告辞。”林莫转身离开。
从马车下来，花妮已经守在大门口了，见林莫下了马车，花妮捧着一个盒子便走了过来：“姑娘，你看，我特意找了个木匠给你定制了这个盒子，到时候可以放你那些木偶人了！”
花妮的手指上还有几处细细密密的划痕，林莫接过木盒，有些生气道：“为什么不说你去哪儿？害我和玉树一通乱找，你再不出现我等会都要去大街上一个个去找了。”
花妮一听，又看了看一旁的玉树，一时眼眶里的眼泪就在滚。
林莫连忙道：“…诶，别哭啊。”
花妮一把紧紧搂住林莫，“姑娘对我真好！我今后去哪儿一定告诉姑娘，上茅房也说！”
…
“这么好的丫鬟真是难得啊！”一个略带兴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莫搂着花妮转身便看见了马车上齐纵对着自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