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

    “从苍梧逃走的难度,和在和亲路上逃走的难度终究是不一样。”

    莫涟江想起那些死在路上的天机逃民,话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看寒魏彰在一边听得十分认真,这才又接着说道:

    “那是因为我从苍梧的地盘上逃走,追究起来也是苍梧看管不利的缘故。这反过来向天机要人的说法,是不讲理。

    而且既然是从苍梧的地盘上逃走,又怎么说我是逃来了天机还是依旧在铎城里?”

    寒魏彰迟疑了,接话道:

    “殿下的意思是,苍梧会以此为借口向我们兴兵?”

    “我的意思是:

    不久之后,为了平息苍梧的怒火,天机会广发通缉和悬赏捉拿我。

    谁能把我再送回苍梧,必然在天机是重赏。

    对天机自然也是好事一桩。”

    莫涟江话说的轻松,好像完全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巧了,这个运气让将军你给碰上了。”

    寒魏彰严肃的板着脸,完全没有被她轻松说笑的语气感染,而是皱起了眉头,薄唇轻抿成一条直线,一双黑黑的眸子看着眼前的人。

    运气?这哪里是运气?这分明是把败军之过火辣辣的扇在了自己脸上。

    如果不是天乾军没有守住铎城,在铎城大败,又怎么会和苍梧讲和,让她成为讲和的条件,作为战俘和亲苍梧。

    而且,正如莫涟江所言,现在她逃了出来,对天机国而言,她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莫涟江也没有说话,她原本看着寒魏彰的脸,被这样的严肃的审视,有些心虚的看向别处。

    所以既然已然知晓,又为何要逃跑?来置天机和重新把她送回苍梧的人于不仁不义的地步。

    寒魏彰面色丝毫没有变,依旧是严肃,板正。

    他良久没有说话,莫涟江也没有说话,只是背在身后的手默默的攥紧了。

    边疆的风吹在两人之间,带来铎城即将入夜的晚钟。

    终于,寒魏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眼神更加的坚定严肃,黑红的双眸在这样苍白的脸上,才更加的熠熠。

    “既然殿下已经从苍梧逃走,又带回了那么多铎城的天机百姓。

    我怎样也不会做出送殿下回苍梧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

    让殿下以尊贵之身,承俘虏之苦。

    天乾此次出关,只救回了逃出的百姓,并没有遇见昭晔公主。”

    莫涟江对这样的回复有些意外。毕竟,她原先准备好留在沂翎关的投名状,此时还没有向他递上。

    在她的印象里,寒氏是天生的军兵,服从的该是国之意志。

    冒着得罪两国的风险收留自己,可算不上服从。

    “将军,你可想好了?”

    寒魏彰很坚定,抱拳拜下道:

    “公主放心。”

    莫涟江是背在身后的手,终于松了开来。这次,她伸手扶起面前的人。

    她已然把所有的得失和今后的发展都已经告诉了他。

    如此选择,依旧是他所坚持的话,那自己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又或者说,她做出逃出苍梧之事的缘由还需得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向他解释清楚。

    长到哪怕她愿意为之背上叛逃之名,再无立足立身之地。

    “寒将军既然明白,今后也就不必常常行礼了。”

    寒魏彰还没有说出话,就见面前的人露出笑容。

    这笑容和刚才装出的轻松下,真实中多少有些狡黠。

    “你张口闭口公主,是让别人听见我是谁,是想借别人的手送我去苍梧了?”

    “末将绝没有这个意思。”

    寒魏彰认认真真的解释断言,还没意识到这话里暗藏的意思。

    “这里的大家都这么称呼我的是吗?”

    莫涟江看着那些坐着站着,有些呆滞休息,有些见到天机兵掩面相拥哭泣的众人。

    “他们是天机百姓,是我把他们带出的苍梧,我对他们有恩,只要路上我与他们说清楚,他们不会出卖我。

    可是将军不一样,以将军的身份承认我是公主,就算将军说了不送我去苍梧,免不得将军的部下,……。”

    莫涟江想了想,委婉道:“怕麻烦。”

    不过,她说到这却也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是个麻烦。

    “罢了,就算谁把我送回去了,那也是我的命,我是天机的公主,到了苍梧,也是苍梧的王后,总不会被亏待了。

    不过是受些小委屈,想想能换来两国的停战安稳,我个人的委屈算什么呢?

    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啊,寒将军。”

    她这好一顿举重若轻的阴阳怪气的戏言。

    寒魏彰是当了方才严肃的话,认真的听完了才察觉出不对劲,他不变的表情终于露出些了纠结难堪。

    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改了称呼:

    “涟江。”

    “嗯。这就对了嘛。”

    莫涟江很满意的回应,又踮起脚看了看,这时候脸都不会红,耳根子倒是会。

    寒魏彰有些担心被看出的又退了一步,无奈之余,终究还是认定和答应下来改口和不随时行礼的事情。

    他别开眼神,小声道:“你说了一大圈,就还是为了这,真是……。”

    真是什么?

    他没有想到。

    总觉得那传说中的昭晔公主,不应该是这样的脾气。

    莫涟江十分有深意的笑了笑,点点头。

    “回沂翎关吧,寒将军。”

    她往前走了走,看寒魏彰并没有跟上来,她又回头挥了挥手,发自内心真实的欢喜道:

    “回家,走啊!”

    寒魏彰顿了片刻,直到天空中玄鹰盘旋啼鸣才反应过来。跟上了众人回关的脚步。

    一路上,他带着天乾骑兵压在队尾,以防后面追来的苍梧兵。

    跟随在寒魏彰身边的副将齐鑫,忍不住问道:

    “将军,你今儿是怎么知道那云谷上有伏兵的?实在是太神了!

    还有最后的诱敌进谷,真是绝啊。

    那些苍梧人,就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自己的陷阱砸了他们自己的人。”

    “闭嘴。”寒魏彰打断了齐鑫的话,转而又道:

    “还没入关,在外面安静些,听着周围的动静。”

    齐鑫还是激动,但是面前者这人的话在此刻是军令,只得闭上嘴。

    寒魏彰看着前方,人影重叠成一片,周围那些浮动的人影在交错扭曲。

    他紧紧的握住马缰绳,苍白的手上,青筋骨节毕现。眼角的猩红更加红的厉害。

    他咬紧牙关,才压下胸腔中翻涌的血腥。半饷才能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些人带回关,先找处地方集中安顿下来。”

    齐鑫答应下来,又小声嘀咕,

    “将军,你不是说要安静,听周围的动静吗?你这会就急着说这些了。”

    在胸腔里忍了许久的血腥,又直冲五感,他听不见周围人所说的话,也看不清前方,脑子里嗡嗡的,浑身剧痛伴随着灼烧,被压在铠甲中,浸透了里衣覆额,又隐藏在黑夜之中。

    寒魏彰攥紧马绳,自顾接着说道:

    “还有他们中…有个人…要好生安顿。”

    话说到这里,声音越渐微弱到几乎已经听不清了。

    齐鑫在战马铁蹄和脚步声的吵闹中,没有听见人名,问道:

    “什么?将军,你说安顿谁?”

    莫涟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战马上,身形已经有些不稳的寒魏彰,她原本一路上也嘱咐的差不多了,此时,走慢了到了队尾,牵住寒魏彰的马,让战马走得更慢更稳一些。

    随后,又仰头朝着马上的人笑颜盈盈,问道:

    “将军,可在说我?”

    寒魏彰得以空出一手擦了擦从缚额上模糊了眼前的冷汗。

    可恍惚间见着是莫涟江牵着自己的马缰,神色苍白中浮现出一丝惶恐。

    他犹豫片刻,要下马让马。被莫涟江伸手按住了。

    “不必,我走得了。”

    她朝马上的人笑了笑,“到了关里,给我安排个好些的住处就行。”

    她倒是也不客气。

    寒魏彰点点头,脸色惨白,没能说什么。

    齐鑫是个大老粗,借着月色看着着重新盖好斗篷掩着的人,看身形确实是方才在远处和寒魏彰说了许久的话的人。只当寒魏彰是首肯了。

    他好奇的问道:

    “和将军认识?怎么称呼?”

    莫涟江点头,说起胡话来,几乎都不用打个草稿:

    “姓涟,名江,你可以叫我涟江先生。

    我和寒将军是故交挚友,后来我去了天都,这次是跟着公主的车驾来了铎城,出城的时候,遇上了寒将军。”

    似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牵着马,问道:

    “寒将军,是吗?”

    此时,寒魏彰听不清莫涟江在说什么,只是知道她似乎在与自己说话,无论她说了什么,都点了点头。

    齐鑫哦了一声,并没有多疑的点了头,感慨道:

    “那是老朋友啦。”

    莫涟江很喜欢这个“老朋友”的称谓。

    “是啊。”

    只听齐鑫又接着道:“铎城之战后,将军以前的朋友活着的就不多了,难怪……。”

    前方,沂翎关在众人面前缓缓拉打开木石闸门,放下通关的桥板。

    众人在关外欢呼,大喜大悲。一派人声鼎沸的嘈杂,

    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莫涟江顺手扶了一把翻身下马的寒魏彰,试探得随口问道:

    “要让大夫来看看吗?”

    他避开了莫涟江扶过来的手中,站的笔直,一派自己好极了的模样。

    沂翎关关内的灯火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干裂的唇,明明出去不过一天,却像是在沙漠中走到濒死的尸体,靠着最后一口气,还能走着。

    寒魏彰看着面前的莫涟江的嘴型开合,他根本听不见,文不对题的回答道:

    “多谢。”

    他迟钝了片刻,觉得自己没有听见的应该是别的。他这又道:

    “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找齐鑫。他会帮你安排。”

    莫涟江叹了口气,凰焰毒发,这人能装成这幅样子,已经异于常人,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能闭上了嘴,点了点头。目送他朝主帐走去。转身去找了齐鑫。

    齐鑫拿着干净的布衣找到莫涟江的时候,她正坐在军中大夫这里,熬着锅远远就能闻见苦涩味的汤药。

    “啊这……,啊这……。”

    老大夫在一旁捂着鼻子搓着手,左右踩着脚是看不懂。

    “你这是什么方子,这些药混在一起能喝吗?”

    齐鑫也没闻过这么个味道,光是闻着就直返酸水。

    “先生?你病了?”

    齐鑫觉得涟江先生四个字叫起来麻烦,听众人都称呼“先生”也就顺着喊了。

    这是莫涟江特地嘱咐过了。

    “哦,齐将军啊。”

    莫涟江还是穿着那一身斗篷,戴着斗篷宽大的帽子,坐成一团搅和着药坛,怎么看都不像个吉利人儿。

    跟下诅咒似的。

    “补药,我经常吃的,从天都带来的方子。大补!你要不要尝尝?”

    她说着,拿起勺子舀了半勺,抬起头,惊的大夫和齐鑫齐刷刷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了,不了。”

    “大惊小怪。”莫涟江篾了他们一眼,把勺子凑近了吹了吹,喝了光。

    三人相对无言的静默片刻。

    噗——。

    老大夫眼疾手快,早就在一旁倒上水候着了。立刻把手边的水倒给了苦的脸都皱起来的莫涟江。

    齐鑫想到她刚才说的,经常吃的,尴尬的嘿嘿笑了两声。

    “老夫就没见过这方子,药可不能瞎配唉。”

    老大夫看着莫涟江忍着笑,还是好心的劝道。

    莫涟江点点头,倒进碗里,又看齐鑫道:

    “不是瞎配,就是这个味。齐将军,你说有什么事来的?”

    齐鑫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布衣道:

    “这是衣裳,还有今晚先生的独帐还没来得及准备,要不就在主帐和将军凑合一晚,正巧你们是旧友重逢,应该也有很多话说。”

    莫涟江用手中的木板扇着,轻轻吹着冒热气的汤药,回复道:

    “知道了,多谢齐将军安排。”

    她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恐怕寒魏彰此时,可没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的。

    莫涟江端着药,进了主帐的时候,就见着方才着急回主帐的人战甲都没脱,就这么闭着眼靠着床框,坐着睡着了。

    寒魏彰的梦里,总是铎城战败的那一年,

    “少主,去铎城。”

    “少主,救救我们。”

    “彰儿,活下去!”

    莫涟江把手中的药碗放在了床头,吹吹凉一凉,就听见这睡着的人痛苦的皱着眉头,呼救似的轻轻呢喃。

    随着,声声的呢喃,他怎么都从噩梦中醒不过来,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打湿了脸庞。

    在这离开众人视线的主帐之中,与方才清醒时的冷肃坚强判若两人,脆弱的像个孩子。

    莫涟江伸手,有些苦涩的抚了他脸上的泪。

    可丝毫没有能让睡梦中的人安稳些。

    天机战败,对他,对天乾军,是实实在在血与命的代价。

    “爹…爹……。”

    她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自言自语的开玩笑,道:

    “既然你叫我一声爹,爹也不能亏待你是吧。”

    她说罢,解开缠着左手的布条,找刀划开了手腕上,殷红的血与冷苦的药混合,半碗药,半碗血。

    夕阳微斜,寒魏彰猛一睁开眼,感觉像是过了片刻,又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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