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冲

    莫涟江过得也不算清闲,虽说是提点了赵瑜之后,赵瑜顺着毫无防备的赈灾一事严查,可官邸文书,证人证词,银钱来往,要想从这铺天盖地的消息里找到最有利的实证,属实不容易。

    旁边的桌案上,同样被文书埋着的还有骂骂咧咧的邺朔。

    “邺某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是吧,搬就搬吧,还得天天看着赵老头那张臭脸。”

    要说,调查随城的事情,也确实没有比邺朔更熟悉和适合的人了。

    “怎的,你想去校场看看我们将军养养眼。”

    莫涟江逗道。

    “哼。”

    邺朔冷哼了一声,道:“可不敢,还说我,公主要是再这么忙,指不定寒将军就要转文官来帮你了。”

    “那文官也不错嘛,反正将军文武双全的,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两人在赵瑜不在的间隙,插科打诨几句,赵瑜就领着一人来了。

    “殿下……。此人说是殿下的朋友要见您。”

    赵瑜引着穿着斗篷的身影,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刑部内堂。

    莫涟江从书卷中抬起头,一眼就认出了赵瑜身后朋友的身形。

    她愣了愣,虽然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十五日之期还有三两天,严颜到底是来了。

    “多谢赵大人,诸位先去吃些东西,今日就到这里,回去休息吧。”

    莫涟江支走了严颜和还没有来的及问一声是谁的邺朔,堂中只剩二人的时候,对面的人才轻轻的拿下了遮盖头脸的斗篷。

    莫涟江在灯火照亮她的那一刻,一瞬间甚至发不出声音。

    两人相对无言,屋子里似乎只有烛火摇曳的声音。

    终于,还是莫涟江反应了过来,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莫燧煜发现是你带我们来了天都?他罚你了?”

    她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把几日前还能有说有笑,抱着她胳膊睡得没心没肺的人折磨成这样。

    严颜摇了摇头,宽慰道:

    “我每次出去,他都会很生气,只是这次出去的最远,时间最长罢了。”

    莫涟江一时无言。

    严颜踌躇犹豫了一番,她不是为了莫燧煜的事来,她有些小心问道:

    “我爹……他真的贪了军粮,害了人么?”

    莫涟江看了她,她了解严颜的为人,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算严颜是严家嫡女,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会偏袒严冲,而且现在严冲嘴硬,若是有严颜相劝,真能良心发现,倒也是好事。

    她紧锁眉头,沉默了良久,才郑重的一字一句道:

    “严大人,倒是没有贪了军粮,但是三年前,随城大旱,天都拨去的赈灾粮,严大人用严家商铺洗了粮钱,被洗过的粮钱又不知所踪。

    现在随城三州,民不聊生,都是三年前大灾救济不利,结下的恶果。”

    严颜是亲眼去随州见过,她知道,这是天大的窟窿,更是害了不知多少的无辜百姓性命。

    她原本还有些别扭和埋怨莫涟江的意思,霎时,脸都苍白了。

    她两手紧张的交握着,手上骨节青筋毕现,多少有些不可置信,同样嘴硬道:

    “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莫涟江深深地看了看她,严冲恐怕是为了她,为了这个最心爱的女儿,在王府能立足,在今后能为帝后。

    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虽然没有把话明说,可那眼神神情,严颜也是看懂了。

    严颜梗了一下,眼眶里盈起泪光。

    “你知道的,名利富贵,帝后之位,我从来都不在意……。”

    可无论是莫燧煜,还是严冲,都在自以为是的把这些他们认定最好的拼尽全力的给她。

    莫涟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越发沉默了。

    严颜本来想好的求情的话,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两人相对沉默了半天,她才道:

    “我想见见我爹。”

    按道理来说,严颜身份特殊,又是莫燧煜的人,她不应该让见,可毕竟天都相送,两人又是多年相识的情分。

    于情于理,严颜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一步,莫涟江只得点头。

    “我去安排。”

    她缓缓道,随后示意严颜在堂中随意坐,过了一会,莫涟江走出门,换了刑部侍卫进来,恭敬的把严颜请到了一间空屋里。

    空屋里,有两张座椅,其中一张座椅放着软塌厚枕,座椅旁放着沃在炉子里的暖茶和茶点。

    那茶和茶点,都是她爱吃的,分明是专门准备的。

    另外一张,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木椅子。没有软塌更没有茶水茶点。

    严颜看了看笑得有些苦涩,随后,走到了那张木椅子旁,端正乖巧的坐着。

    直到刑部的侍从压着严冲,蒙着他两眼,走进了屋子。

    “我告诉你们,我是户部尚书严冲,我们严家富甲天机,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他骂骂咧咧的,直到被侍卫推进来,抽了布条才愣住了。

    侍卫什么都没有说,关上门退下了。

    严颜起身,疏离得朝严冲行了女子礼,道:“父亲,女儿拜见父亲。”

    严冲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候,他像哑巴似的发出了像嘶鸣又不是嘶鸣得啊了一声。

    看着眼前的女儿,他不敢相信,可看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得五官眉眼,他又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他最疼爱的,也是唯一的嫡女。

    “颜儿…我的颜儿…?”

    他做梦似的喃喃。

    严颜拜见完,却并没有严冲的激动,她只是点头,称呼也恢复了,道:“爹,坐吧。”

    她指了指对面的座椅,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

    严冲虽然是文官,可人到中年发福的厉害,白白胖胖,倒是天生一派富贵相,方才还叫嚣着严家富甲天机的嚣张样,这会儿乖得跟头白猪似的,缩手缩脚的坐在了软塌上。

    和他比起来,严颜好像只有他一条胳膊宽似的。

    他方才坐下,一眼看见严颜的座椅,又立马站了起来,拍着软塌道:

    “颜儿,颜儿,你来这边坐。

    你怎么那么瘦了,王府的菜不合你口味吗?

    我就说从我们家酒楼给你送菜,你又总是不搭理。我们这么久不见了,现在竟然是这么寒酸的地方。”

    严冲碎嘴的像个老妈子,说着这个,又说着那个的。

    严颜并不愿起身换座,严冲没办法,只能亲自动手,把座椅上的软垫软枕拆下来,抱到了严颜那一边,

    又张罗着把茶水茶点拿过来,给严颜垫上。

    可不论他怎么忙活,严颜的表情神色依旧是淡淡的。

    当年,就是这个人,为了官场通达,把她送给了莫燧煜,也把她推进了火坑。

    她说不上嘲讽,只是淡淡道:

    “爹有五子八女,日理万机,我以为自打我嫁进王府把我早就忘了。”

    严冲搀着她起身,又垫上软垫的手轻了些,怕用力了给她捏骨折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你更是爹的心头肉,爹一直以为你信了天都那些风言风语,怨恨爹,才一直没敢去王府见你。”

    严颜觉得他们父女的事,在贪墨军粮的事情前,都不算太大了,她见严冲对她好歹还是愿意和真心的,又道:

    “爹……,那这次的事,我想听你说句真话。我只信你。”

    严冲顿了顿,这些天,虽然只有他没有被严刑拷打,但是随城一事他毕竟心虚,加上赵瑜的调查,他确是正忐忑着,倒是也不好在澄澈如自己女儿面前,撒谎一句误会。

    他梗着脖子,顾左右的道:

    “颜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现在天都很乱,要是十五天后,轩睿王府或是我们严家有什么差池,你就逃,逃到随城去,随便找到一家银铺。他们都会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严颜虽然澄澈,但却不是个傻子,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严冲的躲闪,也想到以莫涟江的性格能对这些人下狠手,必然是事出有因。

    她紧锁眉头,依旧紧绷的坐着扣着手,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道:

    “你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严冲汗颜窘迫,这比给他上刑还难受。

    可看着多年不见的女儿被折磨成这样,报应竟不在他身上。

    他重新坐回对面的木椅上,直叹息摇头,道:

    “我糊涂,我该死。可你和严家是无辜的啊。”

    严冲没说什么,他不说,严家还能活,他说了,那就是带着严家上上下下一起死了。

    严颜本来觉得这事是有误会,可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她失望的看了严冲一眼。连说声告别似乎都失了力气,她平静,平静的恍若那天走上王府迎亲的花轿。

    只剩莫大的心死。

    严冲突然难过了起来,恍若当年。他原以为,那时只是嫁女的难过。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并不是。

    “颜儿!”

    他叫住她,怕是最后一面见她,白的肥腻的脸上涕泪横流的像下一秒就要被斩首似的,

    道:

    “你娘走得早,她走得时候,对我唯一的嘱咐就是照顾好你。

    五年前,我曾经以为,替你寻到了最好的人家。

    我舍不得,可我一直想好好完成你娘的嘱咐。

    世人都说我严冲贪图官场权利,才把你许给王室,可他们都错看我,我是想王室才配我的颜儿。

    可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想了想,最后嘱咐道:

    “不要再被严家,被我,拘束了。”

    严颜淡然的眸子里,终于浮现出了压抑不住的动容。

    她努力的想让自己想起严冲让她嫁进王府的愤怒,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一直以为,严冲把她嫁给莫燧煜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是为了严家能更上一层楼。

    所以,她为了严家,为了从小又当爹又当妈的严冲,她所有的不满,愤怒都忍下了,她愿意去当这个交换品。

    可是现在,生命中的最后一面,他却说,他当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是觉得她嫁进王府就能幸福。

    在严颜的记忆里,严冲并不是年轻时就立志当官,他从祖祖辈辈学来的手艺里,把家族经营的不错。

    他乐得当个商人,她还记得她小的时候,他们父女每夜在酒楼关门后记账数钱的快乐。

    她那时候想,她以后就继承严家,继承酒楼,她也要如父亲一样做商人。

    可就在她及笄那年,严冲却心血来潮的想要当个官。也许是耍了手段,也许严冲当真是有些考官的天赋,他的仕途之路,格外的顺畅坦荡。

    天都的求亲俊杰,彼时已经踏破了严家的门槛,严冲却兴冲冲的,允了莫燧煜的求亲。

    更是在这门亲之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登上户部尚书之位。

    世人皆说严冲奸邪钻营,卖女求荣。可只有严颜知道,他们绝非奸邪之人。

    她有些哽咽:

    “不论爹犯了什么错,女儿都会替您求情。”

    莫涟江看着跪在刑部堂上的严颜,叹了口气,她这身子骨还能这么跪吗?

    看着这张和寒魏彰多少有些相肖的脸,就是张口说什么,她都得答应吧。

    “殿下。”

    莫涟江走上前,还没等她开口继续往下说,就道:

    “我答应你。我的姑奶奶可以起来坐下说话吧。”

    严颜愣了一下,在莫涟江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莫涟江看着她,直摇头,忍不住回忆起初见,道:

    “当年严家酒楼出了款点心,一时间风靡天都,可惜每日限量,连我这个公主都半月尝不到一星半点。

    其味道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我便是不信,便趁放卖前,溜进了严家酒楼的后厨,一口气吃了个饱,谁知道,这神乎其神的点心,味道也不怎么样。

    谁知杀出个胖厨娘,拎着做点心的擀面杖,追着我跑了半个天都,让我吐出来,还说我是偷这点心配方的贼,笑话!这么难吃的点心,还需要什么配方?

    结果我跑啊跑啊,一边跑一边在天都城里大喊点心难吃,逗得那胖厨娘一边追一边气得哇哇叫。”

    严颜听到这里,哈哈哈笑了,可笑着笑着,眼角泛泪,笑的有多放肆,哭得就有多猛烈。

    “我……我堂堂的严家大小姐……怎么……怎么就是个胖厨娘了?!!”

    “那我堂堂的天机昭晔公主,不也是被你认成了偷你什么点心配方的小贼了?什么点心配方?就是你吹嘘造势的厉害还控制每日卖出去的数量,加上故意做的难吃,却没人敢说这个亏,只能胡编乱造一通才更加的热卖。”

    说到以前的事情,两人都仿佛还在昨日。

    严颜笑不出来了,也哭不出来了,笑容凝滞在唇边,眼泪也挂在脸上。

    “涟江。你真能饶了我爹吗?”

    她小心得问道:“就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唔,你倒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莫涟江直言道。她为了不让严颜有太大的负担和愧疚感解释道:

    “就算你不来。严家是天机商贾之首,严大人又是严家之首,顶多也就是流放罢了。人才嘛,杀了可惜。”

    严颜仔细的瞧着她,看她真不是为了哄她所言的话。

    她这又小心的打探问道:

    “那徐大人呢?徐大人会死吗?”

    莫涟江闻言不禁坐直了,忍不住问道:“徐桉和你有什么关系?!”

    严颜不知她为何莫涟江突然那样的激动,她有些害怕的缩了缩道:

    “大殿下封了我的院子,禁了我的足,是徐娣找我告诉了我这些事情,也是她给我准备了马车,我才能出来,见到你,见到爹。”

    莫涟江哎了一声,站起身。多有些恨铁不成钢,气到跺脚道:

    “我以为……,我还以为是你自己在王府里听说了这些事,避开了人,才找到我这里来……。”

    严颜愣了愣,眼神中露出些清澈的愚蠢道:

    “她告诉我,让我到这里来,和我自己知道了,到这里来,有什么区别吗?她让我来替她爹求情,我出来,确实谁都不知道。”

    莫涟江被气到扶额。

    道:“你自己出来,你可以保证谁都不知道。徐娣让你出来,她知道,她知道也就是整个轩睿王府都知道了。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找你替父求情,她是为了……为了…害你,害严家啊。”

    严颜被这样一提点,倒不是怕在王府里被扳倒,只是想起莫燧煜暴怒和害了严家就是一阵后怕。

    她起身,忙道:“我回去了。”

    莫涟江送她上了来时的马车。

    莫涟江把她的手掖回马车的车帘后,想想又从身上拽下一个香囊,可事发突然,她只得直接撕了内衫布条咬破手指草草的在白布写上了“死而复生”四字,塞在了香囊里,又把香囊紧紧塞在了严颜手里,握了又握。

    郑重嘱咐道:

    “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在无人的时候,打开它。这原是我留给自己的,现在赠你了,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事了。”

    严颜上了马车,忙打开了香囊,看着香囊里的药丸和带着血写的草书,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吓的又连忙塞了回去配回腰间,她护身符似的紧紧的捏着,忐忑的回了院子,天明前的黑夜最是浓重非常。

    她一路都没有见到什么人,多少还松了一口气,直到进了自己的院子,她也不敢点了火烛。

    直接蹑手蹑脚准备进屋,结果一推门,那房内两边站了不少人,面前能看出一人的有些身孕,而黑影里端端整整坐着一人,一声尖叫划破了王府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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