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技重施

    谢灵毓整夜没醒,清晨听见鸡鸣时发觉枕边没人,以为孙权已经出门了,翻身换个姿势准备再打个盹儿,朦胧地瞥见对面小榻上的被衾变成一个扭曲的鼓包,抬头一瞧,孙权几乎把被衾全压在头和胸上,卧姿如一块老树根,一条腿耷拉在榻边,脚几乎挨在地上。

    谢灵毓窃笑,没了睡意,便起身走过去掀开他头上的被衾,忍笑打趣:“谁半夜把你抬这儿来了?”

    孙权一睁眼就迎上她蓬乱青丝下摄人心魄的正脸,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躁动起来,眼神闪躲着刻意不直视她。

    “你离我远些……”孙权抓过被衾又包住了头。

    “你怎么回事儿?”谢灵毓有些不悦,坐在榻沿伸手拽了拽被衾。

    孙权含糊的声音从被衾下冒出来:“我好难受。”

    谢灵毓惊讶:“你生病啦?”

    孙权抓紧被衾道:“我只要看不见你,就没事了。”

    谢灵毓低头暗笑,伸手在他腋下挠了两下:“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孙权痒得顾不上抓被衾了,干笑道:“你简直比妖魔鬼怪还可怕。”

    谢灵毓得空儿,又一把掀走他头上的被衾,俯身看着他道:“我没说错吧?你一早就该过来小榻上睡,我是不是比你自己还懂你?”

    孙权没力气再折腾,望着她得意的笑脸,干脆躺了个舒服的姿势,阴恻恻地笑道:“你可不要再招惹我了啊,我马上就按捺不住了。”

    谢灵毓被他唬了一下,收了收脸上的笑,冷声道:“快起来吧,最近不是很忙吗?”

    说罢,一面防备着身后,一面连忙起身挪开。

    “是呢,今日要去渡口送公瑾兄。”孙权把手压在脑后,咬牙强忍着没有将她揽过来。

    谢灵毓回床上半躺着,拥着被衾饶有兴致地打量孙权,孙权眼角余光留意到她一直在盯着他看,于是有板有眼地穿衣洗漱,待收拾完毕,孙权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她,未语先笑,又腆着脸皮道:“我要出去了啊,夫人在家可要乖乖的,身体不适就不要出去瞎转了,免得我晚上回来找不到你。”

    谢灵毓不甘示弱,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娇羞地故意撩拨他:“夫君晚上可要早点回来,不能让我独守空房哦。”

    孙权听罢,脸色大变,耳朵又灼热起来,强忍着胸膛的起伏,悻悻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等你身体好了,一夜都别想睡了。”

    谢灵毓噘了噘嘴,目送他手忙脚乱地夺门而出。

    孙权走出房门,离开院子,眼前没了谢灵毓的踪影,这时抬头看了看几缕白云,呼吸着鲜润空气,才稍稍神清气爽一些,暂且将闺房之事抛在脑后。

    周瑜今日便要出发去巴丘,孙策一大早率群臣前往渡口迎送,孙权骑着惊帆春风得意,跟聂筠伴在孙策两侧,同样留守吴郡的贺攀也在不远处随行。

    虽然隔着几重骑兵,贺攀却早瞥见孙权身上挂着一块显眼的凤纹玉佩,起初并未十分介怀,不料目光一转,又见孙权座骑上竟挂着一块凰纹玉佩招摇。贺攀不想也知道这是自己当初送给谢灵毓的那块,大受其辱,对孙权如此行事深感鄙夷,冲他背影投去轻蔑之瞥,随后转过脸不去看那玉佩,还故意勒了勒缰绳渐渐拉远了和孙权的距离。

    一行人马赶到渡口时,看到十几艘战船严阵以待,船上军容端肃整齐,周瑜一身戎装,已在岸边恭候。

    孙策随即向身后吩咐一声:“备酒。”说完便利落下马向周瑜走近。

    周瑜也飒沓上前,向众人拱手道:“有劳主公和诸位将军亲自相送,周某荣幸之至,抵达巴丘后,定不负主公所托,自将竭尽所能,共图江东大业。”

    孙策眸光熠熠,率众向周瑜举杯道:“你这一走,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咱们长话短说,我在吴郡等你的好消息。”话音洪亮如波涛。

    周瑜举杯敬众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快笑道:“主公和诸位将军留在吴郡,可不要耽于喝酒享乐,军务万不能疏忽,在下一旦发现战机,诸位可要随时响应。”

    孙策挺胸道:“周将军只管放心,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周瑜又望着孙权:“记住我先前的话,看好你大哥。”

    孙权点头,不舍道:“公瑾兄的话,我时刻谨记在心。”

    周瑜也不忘看向聂筠道:“但愿我能赶回来喝上你的喜酒。”

    聂筠低头笑道:“一定会为周将军留一杯。”

    江上凉风习习,卷起周瑜身后斗篷在风中挥动,江水淙淙,岸边垂柳也在庄严中凝视道别。

    周瑜扭头看了看绿柳,笑叹道:“今日我往矣,杨柳依依。”随后又向众人依依拜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再会了。”

    船桨在江面掀起一道道波纹,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远航,孙策站在岸上遥望许久,眼前是大好河山,他眉间的惆怅之色却似山川倒影般压在头顶。

    孙权喝了一肚子江风,抬头见天边不知何时多了几片乌云,于是站在孙策身后道:“大哥,回去吧,天可能要下雨呢。”

    孙策仍旧望着江水另一岸,感慨良多地呢喃道:“我也应该和公瑾一样在外带兵才对,纵横沙场才是我的天命所在。”

    孙权一脸天真地相劝:“今时不同往日,大哥的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治理江东。”

    孙策静默片刻,回过头似笑非笑道:“可惜我是长兄。”然后拍了拍孙权的肩,“咱们回去吧。”

    孙权发觉孙策好像心有隐忧,骑马跟在后面琢磨着近来诸多琐事,心里想分忧,然而发觉自己无能为力,只好打定主意往后尽力约束自己,不再惹是生非让大哥操心。

    一行人快马加鞭,刚回到前殿便天降骤雨,孙策又同他们展颜道:“咱们回来的可太巧了,慢一刻都要淋雨。”

    聂筠笑着附和:“还是仲谋提醒的及时,分毫不差,以后观察天象的事可以交给仲谋做了。”

    孙策跟他们说笑,心绪渐好些,因方才听到周瑜提起“杨柳依依”等辞藻,孙策此刻也触景生情,望着外边细雨吟起诗文来:“有濞萋萋,兴雨祈祈,雨我公田,遂及我私。”[1]

    语毕,向身旁几位少年尤其是孙权扫了一眼,爽快笑问:“我读书的造诣如何?偶尔装一装儒将也挺像样吧?”

    孙权汗然一笑,怀疑孙策借机敲打他。

    聂筠则惊喜地恭维道:“论风雅,主公和公瑾将军不分伯仲!”

    孙策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特地挑公瑾不在的时候才说这种话?”

    聂筠讪笑,低头不语。

    一路上不发一言的贺攀忽然开口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听到这两句诗,孙权莫名警觉起来,竖着耳朵听贺攀继续念下去,涌入思绪的却是那日在校场时谢灵毓闪躲的目光。

    贺攀似乎是生怕孙权不疑心,故意抬眼打量孙权一眼,语气又飘渺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孙权听完这句诗,脸上瞬间没了笑意。心想这两句诗的字眼原来是这样的,难怪灵毓那日不敢告诉他,贺攀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想到这儿,双拳又不自觉攥紧,想给贺攀一个迟来的教训。

    这时贺攀又谦和有礼地向孙策道:“卑职听主公念诗,也想到了曾经一位故人喜欢的诗句,献丑了。”

    孙策听出他话里带话,淡然笑了笑,没开口询问所谓故人是何人。

    孙权不耐烦地转过脸,望向窗外略一沉思,头脑中的理智又占了上风,他不能再被贺攀激怒,不然又闹得不知如何收场。心里只念道,灵毓当时心有顾虑,不管怎样搪塞都有她的道理,贺攀这人心怀不轨,休想再离间他们夫妻。

    这样想通之后,孙权松开拳头,随和一笑,转头盯着贺攀道:“贺都尉真是文思敏捷,看到什么都能想起对应的古诗,我可自愧不如,以后我要以贺都尉为榜样,多多研读诗文,开阔眼界。”

    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暗自想着贺攀应该能听出来这是在暗讽他本末倒置,身在军中竟不知提升武艺,只知道卖弄没用的文采。

    孙策骤然听孙权这样滔滔不绝地夸奖贺攀,以为他二人已尽释前嫌,正要感到欣慰,侧目又见孙权眼含睥睨,孙策无奈摇头,琢磨出来其中大有文章。

    贺攀竟没接孙权的话,一副心系公事的姿态,低头向孙策道:“主公,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山阴令魏卓暴毙一事,还望主公增派人手彻查,以告慰山阴百姓。”

    话锋如此一转,倒显得他刚才提到的故人正是魏卓了。

    孙权瞧着贺攀惺惺作态,心里厌恶至极。

    孙策转头看向贺攀,缓缓回应道:“魏卓有你这样的好友,九泉之下想必也心安了。你放心,此事并没有搁置,孤还在派人暗中调查,不可张扬。”

    正说着话,忽见长史张昭来殿内找孙策议事,孙权忙低头行礼,然后识趣地恭敬退至殿外。

    贺攀和聂筠随后也跟着来到殿外,聂筠道:“这儿没我的事了,我要去校场了,你们去不去?”

    孙权和贺攀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孙权笑着推托道:“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聂筠打量着他们二人,半信半疑地撑伞走入雨中。

    聂筠走后,孙权才拉下脸向贺攀警告道:“你不要以为我大哥现在器重你,我就会对你客气。”

    贺攀不动声色地蔑了一眼,孙权又继续挑衅:“你对魏卓之死如此上心,怎么不回山阴亲自调查?”

    贺攀闷声反问:“魏卓的事岂是随便一个人都能去查的?”

    孙权愣了愣,没明白这话从何说起。

    贺攀接着嘲弄道:“你以为我不回山阴为的是什么?”

    不等孙权开口,贺攀又掷地有声道:“我劝二公子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不是人人都能像二公子这样无忧无虑,游手好闲,可以沉湎儿女情长。”

    说罢,连伞都没打,只身走向雨中。孙权站在廊下望着他毅然的背影,顿时发觉,自己方才好像被贺攀辱骂了。

新书推荐: 弯绕 [hp]霍遗饭 步权|三国东吴 穿成童话世界的恶毒女配 温仪 婚内恋情 无敌路人甲勇闯虐文女主赛道 穿越后每天都在被迫亏钱 流浪狗与桃花妖[前世今生] 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