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丹阳

    孙策胸膛中箭,这次明显感觉到了疼,对手来势汹汹想趁机转防为攻,孙策没有含糊,出手更狠更猛。

    孙权发现山上居然还有人放暗箭,昂着头望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他抓起掉落在一旁的佩剑向贺攀恶狠狠道:“你真是卑鄙,冲下来三个人让我们放松警惕,却还留一个弓弩手在山上随时射击。”

    贺攀踢开他手上的剑,没有搭话,转身见方才两个同行者被孙策杀的只剩一人。现在孙策和刺客各有负伤,但孙策显然还有力气大战,贺攀十指紧攥着犹豫要不要上前出手,心里又觉得奇怪,留在山上的那名弓弩手已经射出了第一箭,为何迟迟没有射出第二箭?

    他偏过头向半山腰望去,喉咙里顿时有火苗在往上窜,紧接着便取过背上的弓箭。

    谢灵毓的衣袖上沾了一道血,正提着剑沿着小路从山上走下来,身上披风已被尘土覆盖,乌黑发髻也乱糟糟的。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胆量杀人,但是真到了你死我活不得不为的程度,出手伤人性命也是无可奈何的,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实在走了大运,若是那弓弩手事先发现她在身后,那么现在倒在半山腰的就是她了。

    孙权注意到贺攀的反应不对劲,也跟着看过去,刚一转头,霎那间既惊又喜,忘记了呼吸。天上好像有一道金光猛地倾泻下来,拂过他身上各处殷红的伤口,血液好像凝固了,心中阴霾也被驱逐殆尽,看着谢灵毓像阵风一样朝他走来,孙权的眉目舒展开来,瞳仁里不知不觉噙着明亮泪珠。

    贺攀没料到谢灵毓居然不顾死活地从木屋里逃出来,勃然动气,遂将背上的弓箭握在手中,边搭箭上去边向谢灵毓威胁道:“不要再往前来了。”

    谢灵毓听见了,但是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她从吴郡到丹阳,走了这么远的路,不会在最后关头止步。

    相距仅剩一射之地,贺攀也不再手下留情,臂膀猛地向后一拉,孙权仿佛被灌注了一腔残力,慌张拿着刚才从自己身上拔出的箭站起来,横握着箭身制住贺攀咽喉处,手上青筋暴起,嚷嚷道:“不许伤她。”

    贺攀被抵住喉部要害,连忙丢开弓箭试图将孙权挣开,孙权死命坚持住不放。

    谢灵毓见两人扭打在一起,眼花缭乱,提着剑慌忙上前想让他们停手,又怕误伤到孙权,愣在一旁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孙策斗红了眼,瞄准时机跃身向刺客劈出致命一剑,虽说早已身经百战,然而看着对手在他面前一脸错愕地倒下后,自己也不能相信一切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许贡门客,不过如此。

    今日战果很快会传遍江东内外,往后谁再敢派人刺杀他孙策,可要好好计议了。

    孙策回身看到身后乱局,来不及询问谢灵毓为何兀然出现在此,见孙权与贺攀赤手搏斗,聂筠重伤,奄奄一息。孙策随即向谢灵毓吩咐道:“你快骑马去军营里叫人过来。”

    谢灵毓怔了怔,然后听见孙策蹲在聂筠身旁道:“再撑一会儿。”

    聂筠如同梦中惊醒,缓缓眨了眨眼,孙策忍不住留下两行酸泪。

    谢灵毓反应过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喊人来把孙权和聂筠带回军营,深深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孙权。

    孙权心里喃喃着:你去吧,我没事。

    谢灵毓知道孙策会收拾这边的她残局,没有时间说任何话,牵过孙权的坐骑便朝着孙策指的山谷方向奔去。

    孙权与贺攀这时又各抓着一支箭想刺入对方喉咙,谁也不占上风,孙策又拿着剑来回指着他们,然后皱眉向孙权交代:“放过他吧。”

    孙权早就体力不支了,现在知道贺攀回天无力,便依照孙策吩咐松开了他。

    贺攀抽开身后,脸上的血色慢慢恢复,懊恼自己又落到孙策手上了。

    孙策居高临下对贺攀道:“今日胜负已分,你不是我的对手。大军马上就过来,你若想走,现在还来得及。”

    贺攀听出孙策打算放他一马,不禁低头苦笑两声,果真是一败涂地,有道是不成功便成仁,天意如此,何必苟活,随即举起剑竖在项上。

    孙权看到也为之拧眉,伸腿踢开贺攀手上的剑,愤愤道:“你可不能死。”

    孙策顿了顿,向贺攀唏嘘道:“我之前不愿杀你,是因为我一直不愿承认我自己会看错人。我自然有我的过错,但是你也不必搭上你自己,你这样的世家出身应该比我更明白,家族前途高过自身性命,你若死了,贺氏一族就真的败了。”

    贺攀睁开眼,讪讪道:“吴侯今日大难不死,想必接下来可以渡江北上,与曹操争锋了。”

    孙策低头望着仍在滴血的剑,平静道:“但愿吧,兴许你很快会看到那一天。”

    贺攀紧攥双拳,迟疑着没有离开,孙策又道:“你是想回去接受军法处置吗?”

    贺攀自然不愿,抬头正色道:“今日我能全身而退,是因为我没有出手伤你,不是你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也不欠你什么。”说罢便起身决然离去,牵着马刚走没一会儿,又偏着头低声道,“你带大军离开吴郡,现在后方空虚,山越人会伺机作乱。”

    孙策握着剑柄,抬眸道:“多谢。”

    孙权看贺攀就这样走了,气息不由得加快,躺地上有气无力道:“大哥,真的就这么放过他吗?”

    孙策望着剑点点头:“他也不是奸佞小人,只可惜被仇恨蒙蔽,走错了路。”又转脸看着孙权笑问,“你呢,刚才为什么不想让他死?”

    孙权放平呼吸,笑了笑没有回答。

    谢灵毓骑马走了不远就遇到正在山谷中巡逻的一队人马,忙向他们说明孙策等人在前面遇袭的情况,巡逻队听过,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一行人手忙脚乱把负伤的孙权和聂筠扶起来准备架走,孙策看着一地的血,跟在后头嘴硬心软道:“你们两个不自量力,就不该留下来帮我,我不需要你们帮忙也能打赢。”

    孙权听见他大哥这样絮絮叨叨,安然地闭上眼笑,朦胧之中好像又看见了白须飘飘的左慈,他嘴唇翕动着像在说:你赢了。

    这样就赢了吗?孙权也分不清,总之是救下大哥了吧。他睁开眼想要寻找谢灵毓的身影,谢灵毓正绕开一大队人马,在混乱中赶过来站在他面前。

    她看见他身上的箭伤,人都被吓傻了。

    孙权的眼睛一张一合,抬手摸了摸她衣袖的血,轻声问道:“你受伤了吗?”

    谢灵毓摇摇头,回想道:“我在山上刺死了一个弓弩手。”

    原来当时没有第二支箭射下来,是这个缘故,孙权欣慰道:“你真是青出于蓝,不枉我花了好大力气教你。”

    谢灵毓打量四下,又问道:“贺攀他人呢?”

    孙权心口猛地一抽,本来快要麻木的箭伤变得更疼了,不情不愿地回答着她:“大哥放他走了。”

    “走了……”谢灵毓若有所思,无尽怅然。

    孙权蹙眉,语气微弱地逗她:“我伤得这么重,你怎么都没哭呢?”

    谢灵毓想起刚才第一眼看见孙权浑身是血时的惊慌,迟钝地掉下密集泪珠,很快就哭花了脸。

    孙权满足地笑一笑,又连忙安慰她道:“别哭了,我不会死的,这点伤怎么会要我的命?根本没有伤到要害。”说着抬起带血的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

    谢灵毓拼命想止住泪,又觉得孙权是故意说这话哄她。

    孙策在一旁打断:“好了,有什么话回军营再说吧。”

    孙权和聂筠分别被两个巡逻的兵卒架走,谢灵毓骑着孙权的马跟在他们身侧,她看着他们几个人身上的伤,恍然间觉得自己冒冒失失赶过来应该有帮上忙吧。

    回到军营,随军的医工一脸凝重地给他们止血包扎,孙策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后,把谢灵毓叫到外面问了她府中情况如何,然后又准许她留在军营陪孙权养伤。

    帐内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站在外面也能闻到,孙权和聂筠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谢灵毓的手心里都是自己的指甲印。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血腥味终于被药草味压下去,医工擦着汗走出来,脸上带着大功告成的神情。谢灵毓轻脚走入帐中,看到孙权满头大汗地躺在榻上。

    他镇定地说:“别担心,我很快就能养好伤的。”

    谢灵毓上前看着他,小声责备道:“那你方才为什么要惹我哭?”

    孙权怏怏地:“我流了那么多血,你一滴眼泪都不掉的话,我没疼死也被你气死了。”

    谢灵毓没好气儿地白了他一眼,不想搭话。

    见谢灵毓不太高兴,孙权又说起一事:“我告诉你啊,其实我这两个月没有把所有俸禄都交给你,我自己还留了一点钱的,不过我可没有乱花,那笔钱全被我藏在书架最顶层。”

    谢灵毓道:“这个时候你不要讲这些。”

    聂筠躺在另一张榻上,虚弱地咕哝着:“你们两个,太聒噪了,有什么话不能留到晚上再说吗?”

    孙权笑着将食指竖在唇边,谢灵毓会意,没有再说话打扰聂筠。

    之后的十日内,孙策率大军渡到江北,守将陈登弃城而逃,孙策没有恋战,留下驻军后,班师回营准备对付即将作乱的山越人。

    聂筠比孙权伤得重,却比孙权恢复得更快。聂筠收拾妥当准备随孙策回吴郡,孙权却跟谢灵毓商议着留在丹阳。

    “咱们就留在丹阳怎么样?我让大哥封我当丹阳太守。”

    之前老想着自立门户,如今才发觉,离开吴郡,离开大哥的庇护,其他事便都水到渠成了。

    谢灵毓想了想:“也好。”

    孙权奇道:“你真的同意?”

    谢灵毓有自己的主意:“我想在江上看日出。”

    孙权会心一笑,很快便周到地找来一艘大船,然后带谢灵毓离开营帐去船上过夜,准备看第二天一早的日出。

    是夜,江波拍打着船身,孙权惬意地躺着,感受着船身轻晃,他揶揄道:“我跟你说,贺攀当时打算自裁呢,是我拦下来的,我很好吧?”

    谢灵毓嗯了一声,伏在他肩头浅笑道:“开春之后,大嫂应该就要生孩子了,聂筠跟兰表妹也要成婚了,我们要回吴郡几次的,还有靳明禾的孩子,我要先取个名字。”

    “你想取什么名字?”

    谢灵毓淡淡思索道:“玉不琢不成器,就叫孙琢吧。”

    “玉?”孙权想起来重要的事,“我给你的玉呢,这几日好像没见你戴过。”

    谢灵毓解释:“出来的时候怕弄丢了,留在吴郡家里呢。”

    孙权忙说:“没事,等有空了咱们去丹阳的集市上看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琐事,伴随着悠悠江浪入睡。

    次日晨雾弥漫,两个人裹着同一件披风依偎在船头,眼前场景如梦似幻,孙权喃喃道:“你知道吗?我之前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你在哭。”

    左慈还说,那是阴阳相隔的征兆。

    谢灵毓目光缥缈地望着江面,想起自己也曾经做过孙权躺在地上一身是血的梦,听了这话,并没有十分在意,她细语喃喃道:“那只是梦而已呀。”

    她当时以为孙权会殒命,但是孙权最后死里逃生。

    孙权鼻梁一酸,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坦然,这回也算在生死边缘走一遭了,以后就算有更苦更难的事,他也能扛过去。

    江上升起一轮红日,赫赫炎炎,照耀着江水熠熠发光。

    曾经的惶恐不安,那只是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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