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似乎哪里都很忙，林晓秋惊奇的发现，田家小弟田牛都出来干活了，与田家茶摊遥遥相对几个月，对这金贵的田家几代单传独子她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这会能见到真人了，她甚是好奇，卯足了劲探头往对面看。

    后面经过的王大夫一掌扣在林晓秋后脑勺上，冷冷道：“你很清闲吗？”

    林晓秋捂着脑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这就回赵大夫那！”

    话是这么说，但她是有点心虚的，因为在一众忙昏头的大夫里，林晓秋确实显得有点清闲。

    这一切都要从赵大夫说起。

    王大夫原想将林晓秋安排到自己身边，和林十五一样可以出诊看病。奈何中途杀出个赵大夫，说是可以让林晓秋来自己这边帮忙。

    赵大夫转眼也医了二十多年的妇人病了，一直想收个徒弟，摆摆当师父的款儿，也将自己一身医术传授下去，可惜这些年总没寻到合适的，便是有好苗子，人家也更愿意学别的去。他一身医术反而是自己女儿学了几成去，只是赵大夫更希望女儿一辈子也不需要用到这些。

    见了林晓秋，他眼前一亮，若不是林晓秋早已经拜师，他是真心想收来做徒弟啊。随着自己年近五十，赵大夫也看开了许多，想要早就不是当师父那份威风了，而是可惜自己一身医术得跟着自己进棺材板，遂动了教导林晓秋的心思。

    一来是那日见林晓秋给阿香扎针利索，便知她天分不错，只是少历练，起了爱才之心，大夫嘛，多懂些总比不懂好。

    二来林晓秋是个女子，她治妇人病兴许更能令病人信服。赵大夫面善，性子也和善，饶是如此，许多女子来看病时仍然深感羞耻，支支吾吾，病情总得再三追问才讲的明白。赵大夫便捉摸着若是有个女大夫情况或许会好些，就像阿香在林晓秋面前比在自己面前更放松一样。

    三来，则是听林晓秋天天念叨着将来要写医书，万一她真写了，能把自己教过她的也写进书里去，那自己也算在这世上留下点姓名了。嗐，人嘛，还是想留点虚名！

    于是他对待林晓秋越发用心，林晓秋是个聪明人，悟明白后对赵大夫越发恭敬。一个有心教，一个有心学。林十五常常一回头，要么就看见赵大夫坐在后头，林晓秋坐在前面给女子看病，赵大夫时不时提点几句，要么就看到林晓秋抱着几本医案抓着赵大夫问长问短，好像在小凉山时一样。

    赵大夫是专治妇人病的，这妇人病症状不好言说，难以启齿，尤其是还要面对着男大夫说，许多女子往往是拖到身体难以忍受了才来看大夫。故而一天下来，赵大夫桌前的病人往往比别的大夫少些，林晓秋这几日就跟在赵大夫身边，故而也比其它大夫清闲些。

    这会见林晓秋灰头土脸的跑回来，赵大夫笑道：“叫你不要在王大夫面前现吧！”

    “哼！ ”林晓秋摇头叹道：“王大夫走路都没声音的，活像个鬼！”

    话音未落，身后又是一句“晓秋。”

    吓得林晓秋差点跳起来，好在一双大手稳住了她的肩膀，是林十五。难道是跟在王大夫身边久了，也学会了他那走路无声的本领？

    林晓秋回头，见林十五拿着几包药笑着看自己，一看就知道准没好事！

    果然，林十五开口：“这几包药是城南许家的药，今儿该来取了，但到现在都没来，你直接送过去吧，别耽误了人吃药。”末了林十五还强调一句“是王大夫的意思！”意思是冤有头债有主，有事请找王大夫。

    林晓秋郁闷接过，小声哀嚎：“难不成王大夫对我有意见？”

    “没有！”林十五安慰道，意见是没有的，就是王大夫见不得人清闲罢了，林十五低声道：“你下次闲下来不要在王大夫面前晃悠！”你在大门口探头探脑的，不抓你抓谁？

    林晓秋眼睛一亮，抓住林十五的手激动道：“莫不是你也常偷懒！”不然怎么这么轻车熟路。

    林十五俊脸一黑，竖起手指，叹道：“禁止造谣。”

    赵大夫看着这两孩子一唱一和，在后头笑开了花。林十五这孩子和东林那不知疲惫的性子是一个模样刻下来的，一天下来没有一刻是歇着的，不是在看病人就是在熬药，要么就是在琢磨医案，时不时还拉着几个大夫一起讨论，弄得堂里那几个徒弟战战兢兢，时不时就得接受来自自家师父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你看看人家！于是那几个徒弟奋发图强，比往日里还要用功，颇有几分暗中较劲的意思。可林十五似乎是压根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依然是每天做着自己的事。妙仁堂的勤奋之风是越吹越响，林晓秋却还是以前那模样。以前她配药的时候，做完了就出去散步吃点心，回来了要么自己研究药方研究扎针，要么发呆。现下来了赵大夫这，有病人时一起看病一起开药方，没病人就琢磨赵大夫写了二十年的医案，但她绝不是那种废寝忘食之人，累了就得休息，无事可以发呆。别人在学习，她在吃点心，别人在开小会讨论，她在对面和田花研究点心的一百种做法。见妙仁堂勤奋之风始终吹不到林晓秋身上，这次换王大夫恨铁不成钢了，才天天跟在林晓秋后头抓她是不是偷懒。

    事已至此，见一时半刻赵大夫的桌前是不会来病人的，林晓秋只能认命拿着药出门去了。

    -

    把药送到许家，大功告成。

    林晓秋边在心里复盘着赵大夫教的几个方子边往回走。隐隐约约的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古怪的曲调，似在□□，又似吟唱，有些耳熟。

    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前几日那几个小孩撞到自己的地方吗？那个有鬼的小巷子，正断断续续的传出声音。

    难道这世上真有鬼，林晓秋摸了摸师娘为自己求的平安符。本想一走了之，却还是忍不住望进巷子里。这巷子不宽，仅够两个人勉强并排走进去，林晓秋越向里走越觉得冷，同时还闻到一股臭味。

    走了十步便看见一扇破旧的小门，看起来一用力敲门这门就会破掉，歌声便是从这传出来的。如果鬼住在这种地方，那也太不威风了吧！林晓秋想着，收力敲了敲门，礼貌问道：“有人吗？”

    无人回答，林晓秋又问了一遍，听见里面微弱的一声：“你来了？”

    额，不是，这该怎么回答呢？林晓秋一时不留意，手搭在门上，门竟就这样被自己推开了，这次真是不想回答也得回答了。

    “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不小心推开你的门了。”林晓秋连忙道歉，抬眼见到一间极小的屋子，只放了张床和桌椅便已挤的不行，床上的主人正支起身子看向自己。这女子面如菜色，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浑身散发着臭味。

    “你怎么来这了？”

    “我听到你唱的歌，所以走进来了。”

    那女子忽然笑起来，又咳了几下，打量了林晓秋一眼，“小姑娘，这唱的可都是淫词艳曲，你也是个小□□啊，哈哈哈哈。”

    林晓秋曾听金姨唱过这曲调，那时金姨一边浇花一边随口吟了几声，很快就反应过来闭嘴了，跟在后头林晓秋觉得这歌古怪，十分没眼色的来一句我还要听，金姨推开林晓秋，骂道：“小孩子听什么，走走走！”

    林晓秋走进房子，看到那女子苍白的脸色，摇头道：“你生病了。”

    说着就掀开被子想给她把脉，一碰到被子林晓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被子也太薄了，这几日又下雪，她怎么熬过这寒冬呢？

    看清女子手上的红疹后，林晓秋心下便有了决断，林晓秋将手搭在那女子手上，又探了探她的额头，那女子也不挣扎，只是无力的瘫在床上。

    “这是花柳之病。”林晓秋看了看那女子，眼底青黑，眼角全是皱纹，看起来似乎已经三十多岁了，轻声问道：“是不是你丈夫传给你了，又把你赶出去了？”

    那女子看了一眼林晓秋，像听到什么好笑事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她又咳了起来，林晓秋连忙替她拍背顺气。

    那女子冷冷开口：“你走吧，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明日给你带些药来吧，不然你会死的。”

    “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可以救的，我师父以前就救活了患花柳之病的人。”林晓秋忙道。金姨就是被师父救活的，金姨原是个妓女，得病后被赶出了青楼，在路边奄奄一息时遇到了师父师娘，金姨被救活后说无以为报愿意替师父师娘做牛做马。那时师父决意远游行医写草经，师娘不愿随他远游，更不愿留在长安，师父便在小凉山买了宅子，将师娘和金姨安置在那里，请金姨照顾师娘，这些年相处下来，金姨说是林家的仆人，其实已经算是林家的家人了。

    想到金姨，林晓秋福至心灵，问道：“你，难道是被赶出来的青楼女子。”

    那女子笑了，嘴角咧到耳边，看起来有一丝诡异，“对啊，你害怕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怎么总在笑啊？